楼前的柱子旁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我：白色半袖，灰色长裤，褐色布鞋。此刻，这个背影正拿着手机似乎在写短信。我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他的熟悉的站姿、熟悉的衣着、熟悉的一举手一投足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就像突然从我刚才的思想中跳到了地面。我知道自己是在屏住呼吸看着他，但感觉到自己的胸脯明显地一起一伏。

他是在给我发短信吗？一定是的！整整一周了，我们没有见过一面，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会对我说些什么呢？

他发完了短信，装好手机，呼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他看见了我，我一脸冷漠地看着他。

他走近我，低头看着我的脸庞，似乎在认真端详。我听见了他不均匀的呼吸，看见了他微微颤动的手指。

“衫衫，你怎么好长时间不理我？”

我没有说话。

“整整一周你不接我的电话，也不回短信，你知道吗？我都快疯了！”

“是吗？我看你好好的呀！神志清楚，举止文雅，谈吐得体，好像还没疯啊！”我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

王宇的手机响了，接通后那边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哥，你在哪？我刚和肖睿她们爬山去了，刚回来，吃过饭了。我来了好几天了，你一直不管我，回去我要告诉爸爸……”

原来王萌是他妹妹，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她也姓王呀！

我突然想笑，王宇接完电话的时候，我已经笑得忍不住了。王宇莫名其妙地看着我，问我笑啥，我努力止住笑，继续作生气科：

“算了，不跟你说了，发了多少阅卷费？请我喝冷饮去！”

王宇又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阵，大概看不出名堂，便苦笑一声，带我走向小吃街。

“喝点啥？”他问。

“随便！”

“绿茶？”

“快睡觉了，喝茶影响睡眠，算了！”

“营养快线？”

“太腻了！别的吧！”

“可乐？”

“碳酸饮料，对胃不好！”

“啤酒？”

“我从来不喝酒，要喝你自己喝。”

“矿泉水？”

“切！要喝矿泉水，还不如上楼自个儿喝开水去。”

“那你到底喝啥呀？”

“随便！”

王宇哭笑不得，走到冷饮摊前，问：

“有没有‘随便’？”

“有，要几个？”卖饮料的老太婆说，顺手拿出两支雪糕，那上面真的标着“随便”。我们一看，都被逗乐了。

走到那个圆形的拱门旁边时，雪糕也快吃完了。王宇看了看我，示意我们进去。我摇摇头：

“算了吧，太晚了！”

王宇要拉我的手，我躲开了，顺势走到门边一个饭摊前，说：

“我们喝碗姜水吧！”

王宇无可奈何地走过来坐下，老板忙不迭地去端姜水。王宇的眼睛有点血丝，似乎好长时间没有休息了。

“阅卷累吗？”我关切地问他。

“虽然时间长了点，累倒不累。”

“还说不累呢，你看你眼睛都红了。”

“不是累红的。”

“那是怎么红的？是不是像小白兔一样吃胡萝卜变红的？”

“是一只大白兔思念另一只小白兔，而那只小白兔却总是不接电话，所以，大白兔昼不思饭，夜不成眠，眼睛就变红了。”

“你再胡说我不理你了！”我娇嗔地低下头。

夜色渐渐浓了，从拱门口望进去，朦胧的月色下一对对情侣正依偎在一起喁喁私语。偶尔还能听得见女孩子撒娇的声音，这些声音告诉你，她们此刻正以不同的姿势坐在自己男朋友的怀中。

“每当夜色来临的时候，你会想什么？”王宇启发性地问我。

“多是白天的东西，一般是在夏天，阳光、海滩、椰子树和花花绿绿的伞。”

“你去过海南？”

我摇摇头：

“图片上见过，我总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我常常幻想自己在海边有一套别墅，有一只小狗。周末的时候，我可以领着自己的小狗去海滩上捡贝壳。让海浪冲刷我的脚趾，我的小狗在沙滩上跑来跑去。”

“晚上的海滩也很美。”

“晚上很朦胧，很神秘，当然美；但一个人坐在一个黑色的世界里，有点儿恐惧。只有小狗是不行的，它只会陪你玩，却不能给你安全感。它的叫声反而让你更加不安。夜晚的时候狗是不能代替人的，总要有一个人陪在身边才好。他要高大，成熟，无微不至地保护着你，让你能够安心地枕着他的腿进入梦乡。”

我悄悄抬眼，见王宇的眼神有点激动，便又狡猾地说道：

“所以，我希望我的爸爸妈妈也能住在那儿。每到晚上，妈妈看电视，爸爸就带着我到海滩去，还有我的小狗。”

王宇的眼中有一丝失落，我心中暗暗好笑，接着说：

“我的小狗可以对我摇尾巴，舔我的手，还可以给我叼来贝壳。”

王宇不说话，喝了一口姜水。

“你羡慕它吗？”我调皮地对他说，“是不是想取而代之啊？”

“是啊，不过——”

“怎么？”

“我想是一只大灰狼。”

“我不喜欢狼，我喜欢狗！”我撅着嘴说。

“狗有什么好？除了忠诚之外，再找不到它有什么可爱之处，狼就不同了。”

“狼太残忍了！不能做朋友。”

“残忍不过是狼的生存本能而已，它吃别的动物，就像我们人类割麦子一样是为了生存的需要，这里面不应该有什么道德判断。相反，我觉得我们应该欣赏狼的性格。”

我疑惑地抬头看他，他放下碗，说道：

“狼是一种有个性有思想的动物，它能够团结起来去捕猎，也能够孤独地在荒原上长途跋涉。有勇气的生命能够面对灾难，而只有有思想的生命才能够面对孤独。”

我没有说话，王宇继续说：

“我头脑中经常出现一个画面：在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上，一只狼在血红的夕阳下凝望远方；西风吹动着它的毛，它的眼中充满苍凉。”

我若有所悟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说：

“椰子树下的海滩好比是人类的家庭生活，充满静谧和温馨；而夕阳下的狼才是世界的真相。”

“是吗？不过我觉得也许这二者都不是，它们只不过是世界的真相在不同的心中留下的影子。愚以为，凡是被情绪感染了的东西都不是世界的本来面目，苍凉也是一种情绪，比温馨深刻不到哪里去。你给我的那本佛经上好像说的是这个意思。”

王宇沉默了片刻，说：

“也许你说得对，一个人心中如果始终有因为孤独而产生的苍凉，他也许还没有洞见世界的本来。只有看世界的眼睛不受欲望和情感的熏染，才会是纯粹的、无色的。当一颗心灵彻底解脱了自我意识的羁绊，以无我无物的境界观照宇宙和人生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禅境，那本身就是极乐！”

“我们还是别参禅了，太累了！”我说，“到外面的草坪上转转吧，好吗？”

王宇连忙放下喝了一半的姜水说“好”。我格格一笑：

“你看，禅和女孩哪个更有魅力？”

王宇一愣之间，我已经离开座位向宿舍跑去。王宇知道自己上当了，便在后面追着我，笑骂：

“我把你这个坏丫头……”

我跑上了楼，进了宿舍，从窗子里探出头去。王宇正仰着头等我出现，看见我了，他说：

“我要回去了，不送送我吗？”

“我才不送你呢！”

“就送到校门口，行吗？”

“把你送走了，谁送我回来呀？不送！”

“你目送我回去吧！”

“偏不！”我捂住双眼。

王宇憨憨地一笑，挥挥手走了。我从指缝里看他走远了才放下手，然后又探出头去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一道长廊里。我从窗子里退回身子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的双眼被一双手蒙住了。

“偏不！”一个声音学着我刚才的语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