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9-10 10:10:16

第31章 宾馆一夜

“杏衫！”他在朝我打招呼，我怔怔地看着他。

过了好长时间，我才让自己明白，站在下面的这个人不是王宇，而是康瀚。我不知道自己心中是感动还是失望，苦笑了一下，看着他在月光下的脸，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这里挺凉的，我给你拿了件外套。”

康瀚走上了小土丘，还在微微喘气，手里拿着一件风衣，看样子是新买的。

“你来了？”

我回过神来，轻声问候他。康瀚笑一笑，算是回答。

我看着眼前的康瀚，心中开始流泪。就在这一刻，我明白，我所期待的那个影子永远不会来了。

“走吧！”康瀚说。

我伤感地回头看看四面，说：

“往哪儿去？”

“到我公司走吧！那儿都准备好了。”

我摇摇头，说：

“康瀚，你知道吗？我是逃出来的，不想连累别人。”

“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如果我担心这些，就不会来了。”

“你公司里还有别人……如果我真的不能活了，不想自己死后被人唾骂。”我的眼睛又湿润了，但我强忍住眼泪，因为我不想在一个倾心爱慕我的男生面前流泪。

“我把他们都打发走。”

“那也不行！总不能因为我让你的公司倒闭吧！”

“杏衫，如果能够帮你度过这个难关，即便我的公司真的散伙了也值得。”康瀚真诚地望着我说。我连忙低下头去，躲避他的目光。

“要不，今天晚上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说吧！”康瀚说，“郊区有个小招待所，平时那儿很少有人住宿，现在特殊时期，招待所里几乎没有人住。干脆去那儿，去给你要个单间，你看……”

我想了想，看来真的再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了，只好点点头。

我们慢慢走下小土丘，谁都没有说话。我痛苦地闭上眼睛，身后是我做了一半的梦,梦里另一个人的影子正披着我薄纱一样的回忆和希望远逝在茫茫夜色中。

康瀚不断地问寒问暖，问我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困。

“今天感到很奇怪，好像不再咳嗽了，身体也舒服多了。”

“是吗？”康瀚认真地看看我，显得很高兴。

他给我讲述毕业后自己公司的情况，我很有礼貌地听着，不时地插几句话，不知不觉到了他的汽车旁。

“杏衫，我想问你一句话。”康瀚站住了，有点伤心地看着我。

“问吧！”

“你为什么老是离我那么远？”

我蓦然抬起头，意外地看着他。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真是不知不觉地和他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

“我对谁都是这样，你别在意好吗？”我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再说，我可能有‘非典’……”

“要是我怕这些，就不会来了！”

“要是我不把你当朋友，也不会在这么黑的夜里跟着你走了。”

“但是——”康瀚很不情愿地转头看着身边的草地。

“康瀚，你误解我了！”我见他转过头来，接着说，“人与人相互尊重的前提，应该是尊重科学，是吗？”

康瀚苦笑了一下，说：

“算我神经过敏了，上车吧！”

我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上。康瀚关好了车门，转过头来，说：

“明天去哪儿，想了没有？”

“明天去蘑菇岭吧！”

康瀚意外地看了我一眼，又笑了：

“杏衫，今天我才发现，你性格中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东西。”

我转头看着他，意思是问“什么东西与众不同”。他说：

“我估计很少有一个女孩子会喜欢去深山老林，而且那儿几乎不具备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

“不是有一个石洞吗？里面锅碗瓢盆都有。难道你不觉得那儿很浪漫吗？”

“浪漫得有点离谱了。”

“怎么就离谱了？”

“‘浪漫’两个字应该和月光、鲜花等联系在一起，有谁会选择去那儿呀？”

“你说的浪漫未免太俗气了吧！我就是想去体验一番原始人的生活。其实，那些钻木取火的原始质朴的生活中有诗，《诗经》就产生在那样的环境里。”

“有诗？有什么诗？”康瀚大惑不解地望着我，又迅即转过头去看前面的山路。

就在这一瞬间，一种深深的失落从我心底涌起。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王宇。记得一个周末，我和王宇去山里玩。我们摘了好多野果，捡了好多松子，然后在一个山脚下边吃野果边烤松子。只剩一个野果的时候，我们都开始笑着抢，最后当然是我赢了。王宇说：

“衫衫，你的柜子里好多红富士都吃不了坏了，今天怎么抢野果了呀？”

“我想，原始人就是这个样子吧！”我咯咯笑。

王宇便扮出猿人的样子吓我。我摇头说：

“猿人不是这个样子？”

“那是什么样子？”王宇又试着琢磨别的姿态。

“他们的眼中应该是对世界的困惑吧，脸上还要有深沉和苍凉。”

王宇停下来，笑了笑，说：

“其实，你只说对了一半。原始人的生活虽然是粗糙而艰辛的，但他们是用儿童的眼睛来看世界，他们的眼里，宇宙还是一片混沌，四面都是生机勃勃的绿色，世界宁静而充满诗意！”

……

“你在想啥？”康瀚突然问我，打断了我的回忆。

“嗯？——哦，我在回忆我们上次去蘑菇岭的事。”

康瀚呵呵笑了，说：

“哦，我明白了，你说的‘有诗’是什么意思了。其实，上次你们四个人写的诗，说句真心话，要算你的最好。当时我是碍于面子不好直说，其实，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我这个人就是心软，唉！想改都不容易。”

我们在康瀚说的那个招待所下了车。

这里果然很清静，我们站在服务台叫了半天，才出来一个揉着睡眼的小姑娘。

看来康瀚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他问服务员308号有没有人，服务员说没有。

“就这个房间！”

康瀚正准备掏钱包的时候，我已经把钱放在了柜台上。看着康瀚伤心失落的脸，我冲他一笑说：

“这宾馆房价太便宜了，你这个大老板买单太有失身份，还是我自己来吧！再说，也不能让你捡个这么便宜的人情。以后要有什么我付不起的账，你再出手吧！”

康瀚苦笑一下，不再执着，但说话明显少了，显得很失落。

我们随服务员来到308号房，房间果然不错，真没有想到这么便宜的价格能住这样的好房间。我再三夸赞康瀚有眼光，以抚慰他刚才遭到的委婉拒绝。

康瀚将屋子收拾了一下，又倒了一杯开水放到我面前，半开玩笑地说：

“你看，我是不是一个理想的男朋友？”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要是在以往，我会说：

“当然啊！否则我们朱兰怎么会看上你。”

可是现在，我突然觉得这个玩笑不适合开，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可是，仅仅一笑了之，似乎又会给他造成误解。我突然觉得心里好乱，想睡下好好清静清静。

“康瀚，今天真的谢谢你！我现在好累，想好好静一静。你不介意我赶你走吧？”

“当然啊！不过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就赶我走。”康瀚笑道。

“难道你不希望尽快看到一个精神焕发的我吗？”

康瀚无奈地一笑说，让我明天醒来后给他打电话，他过来接我去蘑菇岭，便走了。

我朝康瀚挥挥手目送他离开，便关好门，疲惫地躺在了床上。

灯光下的家具仿佛都在睁着无形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这个从异样世界来的陌生人。我轻轻拉开窗帘，夜色如水，扑面而来，冲洗着我从非典医院带来的记忆。

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奇怪现象：今天晚上我没有再咳嗽。

莫非我的病好了？我不由得有点激动，心中充满了对上苍的感恩；但瞬间，另外一种担心又使我全身微微一颤：莫非这就是老人们所说的“回光返照”？泪水又开始在我眼眶里打转转。

也许一觉醒来，我便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了。我想起了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是在美丽的梦中离开人世的，脸上还带着幸福的微笑。明天早晨，康瀚或者别的什么人打开房门进来的时候，我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几天后，爸爸妈妈和姐姐接到噩耗赶来，看到我的样子又会怎样呢？

伤心的泪水终于溢出了我的眼眶。

我打开包，取出自己最漂亮的衣裙穿上，在镜子前精心整理好自己的头发，然后取出刷子细心地刷着刚才越过野地时弄脏了的鞋子。

刷着刷着，我突然变得从容起来，心中竟然异常平静。当一种你无法选择的命运横陈眼前时，你反而变得坦然了，没有忧愁也没有担心。

我刷好了鞋子，洗完了脚，又拿出小剪刀修好自己的指甲，并把宾馆房间认真打扫了一遍，才轻轻上床，摆出最优雅的睡姿躺下。明天早晨，就在我无知无觉地悄悄离开这个世界的第二天早晨，人们进入这个房间，看到的应该是一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

不过，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应该给自己的亲人和好友打个电话。怎么和爸爸妈妈姐姐说呢？还没有想好。先给自己宿舍的姐妹们打吧！

我拿出手机，却发现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关了。摁下开机键，手机开了没有几秒又关了，看来是没有电了。我在包里翻找充电器，翻了半天，突然记起这几天充电器一直插在墙上，匆忙离开医院的时候忘了拔下来带上。

我叹了口气，手机掉落在枕边。

我盯着墙壁，恋恋不舍地回忆着自己一生的经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