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羡落抬头看了看天,随即便毅然决然地走入雨中,连遮都不遮一下。我回过神来,赶忙又紧跟在她的身后。雨水细细地坠落下来,穿透过我的身体,而我却浑然不觉。走在前面的花羡落比我还要洒脱,她没有露出丝毫的慌张,只优雅地迈着步子朝对面街道的巴士站走去。雨滴略略沾湿了她的黑长发,而我却不能为她做点什么,只能紧紧地跟在花羡落的后头。在车站里,不少男士都朝花羡落这一位突然驾到的美人微微侧目,他们的眼神里有惊艳、爱慕,而花羡落则一盖不理,或许是早已习惯。她只拎着包,转过头,张望着自己要搭乘的公巴什么时候到来。
美人在此,却不见英雄与宝马——站在她身旁的我不由得开始疑惑,这么美的一个人怎么会没有老公或男友来接送呢?
我跟着花羡落上了公巴,第一次不用买票就坐车的感觉还蛮爽的。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低头看了看腕表确定时间。站在她对面,我如打不死的小强般笑着问:“花小姐,你在哪里工作?”花羡落自然是理都不理我的,她优雅地从包里拿出纸巾,细心擦着自己被雨水沾湿的脸和长发。刚想再开口说话,才想起来这是公共地方,除了司机还有别的乘客。如果花羡落回答我的问题,她大概会被别人误会为精神分裂吧……于是我这只小强终于愿意闭上嘴巴,安安分分地站在一旁。公巴越开越远,花羡落转过头去看向窗外的风景,就像我根本不存在一般。
但,我又的确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她下了车后,冒着细雨径自朝街边的一家店走了过去。我在门外看了看,招牌上写着“花缘”,这是一家花店。我也跟着她走入店内,里面有个穿着围裙的小女生,长得很可爱。她一看到花羡落便笑着道:“花姐,你来了。”
“早。”花羡落对她柔和地笑了笑,随即非常熟练地走到柜台旁,把包放下。这是一家装修得非常温馨的花店,各式各样的花束挤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竟让我一时看晃了眼。这家花店的布置主要以暖色调为主,似乎每个角落的装扮都经过店主的精心设计。我不由得想起花羡落的家来,那里也是布置得如此优雅、温馨,让人一进去便有种暖烘烘的感觉。原来我刚刚的猜想是错误的,花羡落并不是上班族。她大概就是店主了吧……一个姓花的人开了一家叫做“花缘”的花店,我不由得笑了笑。
花羡落在柜台上拿起了一张单子,她一边查看一边问那穿着围裙的小女生:“小宁,前些天订的花送来了吗?”
“刚刚来过电话,说要下午两点才送来,”小宁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正修剪着玫瑰花那刺人的叶枝,她又问花羡落,“花姐,你没带伞?”
“嗯,忘记了。”花羡落没有抬头,继续查看着手中的单子。
这时,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进门来,他看到了花羡落便眉开眼笑,用爽朗的语气对她嚷道:“花老板,你今天在啊?我昨天来,没看到你。”说完,那双细长的眼睛毫不顾忌地盯着花羡落上下打量。
花羡落抬起头,朝那中年男人微微一笑:“早上好。”突然觉得此时的花羡落竟然是那么地熟悉,我这才想起第一次和她相见时,她在走廊上对我做出的表情和她现在对这中年男人做出的表情如出一辙。
中年男人一直在找话题和花羡落闲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花羡落倒是一直保持着不变的笑容,她不主动挑起话题也不过多地回话,只是非常礼貌地应付着中年男人。竟觉得这中年男人和刚才如小强般不要脸的我是那么相像,我没好气地转过身,开始慢慢地在这间小花店里来回走动。生前,我对花一点都不感冒,只是在某些节日会买来送给安妍。每次收到花,她都高兴不已。突然想起安妍,我一时愣在原地。这个和我相处了三年的人,做出分开的决定也不过是用了几天而已,突然觉得有点唏嘘。
待回过神来,已经听不见刚刚还充斥着整间屋子的中年男人的吵嚷嗓音,他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花店。我又转过头去,竟与坐在柜台前的花羡落四目相对,下一刻,她却又立即转过头望向门外。那优雅平静的脸上,竟露出了几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感。抓住那几丝慌乱感的我更是忍不住笑了笑,就像在高中看到某个男老师忘记拉裤链时,那种幸灾乐祸的心情一样。
“花姐,”坐在角落的小宁突然开口问,“你的新房子住得还习惯吗?”
花羡落听了,转过头对小宁道:“还……还可以。”
那略略停顿的一下子,暴露了花羡落对于“新房子住得习不习惯”这个问题的迟疑——我想,原因应该是我。
小宁一边把玫瑰花扎成一束,一边继续问:“花姐,你有没有请师父看过那新房子?”
师父?
“师父?”花羡落的疑问和我一样。
“你不知道吗,”小宁双手捧着刚刚扎好的玫瑰花束,站起了身子朝花羡落走去,“买房子之前要请师父去看一看,买了之后也要再请师父给布置一下,床摆哪里啊,桌子摆哪里啊……风水问题可是很重要的。”原来小宁口中的“师父”指的是“风水师父”。
花羡落笑了笑,没说话。
“还有,”小宁把手中的花束递给花羡落,继续说道,“如果花姐你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搬进去,万一遇到那种东西就不好了。”
不知为什么,听到“那种东西”这四个字时,我的身子竟突然颤抖了一下。
“那种……东西?”花羡落正想把花接过,却因为小宁的话而愣在了原地。
小宁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她睁着偏大的双眼,幽幽地对花羡落吐出一个字:“鬼。”
站在小宁身后的我不由得扯了扯嘴角——真不好意思,她已经遇到了。
花羡落听后只张了张嘴,随即什么话都不说便接过花束,然后又低下头去。她从桌上拿起一根彩带细心地绑在了花束上,细指的白皙和玫瑰的艳红形成美丽的对比,像变魔术一样,丝带变成了一个漂亮的花结。
“花姐打的结永远都那么好看。”小宁开心地捧过已经绑好的花束,又转身穿透过我的身体,朝角落走回去。
“花小姐,”我有点尴尬地站在柜台面前,对低下头去写着什么的花羡落道,“那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鬼,但……但我绝对没有要害你的念头,我从几天前开始就一直找不到人说话,没有人看得见我、听得到我……”
花羡落突然站起身来,她径自朝坐在角落的小宁走去,瞄都不瞄我一眼。
“小宁,剩下的我来吧,你去柜台那坐着。”花羡落对小宁说。
“哦。”小宁站起身,把身上的围裙脱下来递给花羡落。
我无奈地看着花羡落熟练地套上围裙,她像个贤惠的居家主妇一样,轻轻抬手把长发撩到耳后,接着又坐到椅子上继续完成刚刚小宁还没有包扎完的玫瑰花束。我想,花羡落就算能看得见我、听得到我,她也不想与我这种类似于“鬼”的东西来往。突然觉得自己的纠缠是多么地无赖,竟然从家门口追到这里,原因却只是想和花羡落聊一聊而已。突然想要回家去,却又不怎么甘心,于是我决定留在店里瞎晃。一边看着花羡落细心地埋头修剪花朵,一边心里暗自烦恼着该怎样让她接受我这个朋友。说起来还真是好笑,我竟然想让花羡落把我这个古怪的女鬼当作朋友。
下午的时候,客人渐渐多起来,花羡落则忙里忙外,脸上的笑容从未变过。看着她那高挑的身影在群花里穿梭,我不禁疑惑:她不是跳芭蕾的吗?为什么如今却在打理一家普通的花店呢?总觉得这样的花羡落,有一种生长在山间、不被世人发现的野百合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