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很勉强?闷闷不乐?我在脑海里迅速回想着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不会啊,我一直表现得很开朗啊。似乎看出了我心里在想些什么,陈杰笑着用手指了指他自己的脸,说:“你的心情都写在脸上了。”
我无奈地看着他,无话可说。陈杰却一点都不为我的不言语感到尴尬,他笑着放下高脚杯,继续低头优雅地切割着碟子上那块九成熟的牛扒。看着他好像如来佛祖一样什么都知道却又装作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我翻了个白眼,继续低头粗鲁地与那恼人的牛扒作斗争。再次陷入沉默,我们两人各吃各的,一时无话。终于切好一小块肉,送到嘴里嚼了嚼,却味如嚼蜡。心里总感觉堵得慌,我想大概是因为这不合胃口的牛扒,又或者是因为陈杰刚才说的话,再不然就是因为某个人。
想了半天,我忍不住开口问:“你觉得这世界上有鬼吗?”
“鬼?”陈杰皱了皱眉,“你是说‘灵魂’吗?”
“呃……都差不多吧。”我耸了耸肩,反正都不是人就对了。
“曾经我也很热衷于这一类东西,鬼啊、怪啊什么的,”陈杰说着,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我听说过人死了之后,灵魂会附着在最靠近身体的一件物体上,比如说一株草、一棵树。当然了,这个说法很牵强,难道说人死在了医院的手术台上,灵魂就会附着在手术台里么?那手术台里得附着了多少灵魂?……但据我所知,曾经有一个调查,说那些濒临死亡的病人被医生拯救回来后,大部分都说他们有过‘灵魂出窍’的体验。也就是说,他们觉得自己的灵魂飘离了肉体,那时候不仅能看到自己的脸,而且还能看到旁边都出现过什么人、这些人都做过什么……”
我皱了皱眉:“这些事我也听过,也就是说灵魂的确是存在的了?”
“我听说过身边不少朋友的所谓‘撞鬼经历’,但要我来说的话,”陈杰撇了撇嘴,“所谓的‘灵魂’应该是一种磁场,或者能量……Anyway,我也不太清楚。”
“所以你认为灵魂是存在的?”我固执地问。
陈杰吞下口中的牛肉,简洁地回答道:“这个世界其实很大,不是么。”的确,人类实在太渺小,关于这个世界,我们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到底有没有外星人?究竟有没有灵魂?虽然我们还不能肯定,但也不能因此而去否定它。那本日记的确让我突然想了很多诸如此类的飘渺问题——而且还害我激怒了左依依。
“难道让你烦心的,就是这件事?”陈杰用一脸“不会吧”的表情看着我。
当然不是。心里越来越堵,我喝了一大口橙汁,把嘴里没有嚼烂的牛肉强行吞下,然后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似地开口道:“那个……其实,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既然陈杰也是这种人,那他多少能给点意见吧。
陈杰一边放下手中的刀叉,一边抬起眼来看我,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呃……”我挺了挺身子,思索着该怎么把话说出口,“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她呢,有一个多年的好朋友,我的这个朋友一直都当她的好朋友是好朋友,绝对没有别的什么感情……”我顿了顿,看到陈杰仍然细细地听着,于是便继续说下去,“她的这个好朋友呢,却突然告诉我的这个朋友,说她喜欢她,而且非要她说出她到底爱不爱她,你说我这个朋友该怎么办?”希望我的话没把他绕晕。
陈杰抿了抿嘴,问:“那你爱你的好朋友么?”
“怎么说呢……应该是,爱的……”我别扭地吐出了几个字后,即刻意识到自己露出了马脚,“不对、不是我,是我的朋友……”
陈杰完全无视我的狡辩,他理所当然地继续问道:“既然爱,那还犹豫什么?”
“我……”意识到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没用,我只能又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告诉他,“我就是……就是,说不出口。”只要看着左依依的眼睛,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晚上的吻,心也跟着跳得厉害——那时候的我就算是吐一口气都难,更不用提开口说话了。
“你的那个好朋友,是女的?”陈杰又喝了一口红酒。
“呃……”我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嗯。”
轻轻地呼了一口气,陈杰坐直身子,皱着眉头憋着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有什么长篇大论要从他嘴里吐出来似地说道:“很难。”却没想他只吐出了两个字。
“什么?”我一头雾水。
“你的朋友肯定是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才告诉你她爱你,”陈杰耸了耸肩,认真地说道,“那时候的她比现在的你所面对的困难要难上一百倍。”
我还是一头雾水。
不急着说话,陈杰又叉起一小块牛肉送进口中,慢慢地咀嚼完吞下后,才开口道:“首先,你说过你们是好朋友,而且还是同性朋友——也就是说她爱上你的原因有很多种,也许是一见钟情,可是却憋了好多年后才告诉你;也许是日久生情,她发现自己的感情后挣扎了若干天或若干年之后才下定决心告诉你……不管是哪一种,那都是一种煎熬,而且这种感情应该是非常深刻的——除非她只是心血来潮跟你玩玩,不过听你的描述,这种可能性很低。”
我被说得一愣一愣地,看着如恋爱专家般的陈杰,只能一声不吭、傻傻地等着他把话继续说下去。
“你们是同性,也就是说,她要担心的事情有很多。首先,她在告白前会担心你是否愿意接受她;其次,还要担心如果你不接受她,你们还能不能做回朋友——当然了,这两个问题不管异性恋还是同性恋都是要担心的……”陈杰说着,又喝了一口红酒,“可是除此之外,你的朋友还有很多事要担心。万一你接受了她,可以后呢?家人、朋友……他们会不会接受你们?这是个不可避免的问题,而她最最担心的是,你怕不怕那些流言蜚语?你会不会因此而受到伤害?因为你的朋友知道万一你接受了这段感情,那她就是那个罪恶的领路人,领你上了一条需要拿出十二万分勇气去走的路。”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慢慢地一点一点拨开我头顶的迷雾,回过神来,我傻傻地张了张嘴:“可是……”
“可是,”陈杰飞快地接过话,“即使你的朋友有这么多的事需要担心,她却还是决定告诉你她爱你——所以,她应该不是心血来潮想跟你玩玩,而是想认真面对自己的感情。还有,她大概是感觉到你对她也是有点意思的,所以才想要把话说清楚。”
我叹了一口气:“所以……”
“所以,”陈杰继续飞快地接过话,“她现在要的东西很简单,只是一个答案。你现在觉得把自己的感情说出口很难,可比起她向你表白,那是再容易不过了。如果你爱她,并且愿意承受以后的事,那就把你的感情告诉她,不然你们两个都要受煎熬。如果你不爱她,那就更简单了,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就是。感情么,合拍就在一起,不合拍就散了得了。但千万别拖,因为这样的话,你的朋友会生不如死。别怪我用词太重,这可是大实话。”
听着坐在跟前的陈杰说完这一长篇大论,我霎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甚至都忘了该怎么呼吸。像是过了好几个世纪我才缓过神来,看着陈杰那依旧淡然的脸,我轻声问:“难吗?……你和阿明?”
陈杰笑了笑,但这个笑却不再淡然:“难。”仅仅一个字的回答,却让人觉得这里面好像藏了无数的辛酸。
我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你怎么还……”
“其实也没什么,”陈杰又耸了耸肩,“每一段感情都带着无数个难题不是么?……不管怎样,至少,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陪在我身边。”说完,他继续低下头切牛扒。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当很多很多难题同时压在我们的背上、甚至连喘口气都难的时候,只要一句话或是一个人,我们就能把腰杆重新挺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