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1-13 21:52:43
卷六 大秦帝国(6)圣君贤相(上)
然而还没等到苻坚将王猛设计的战略蓝图加以实施,一个突发事件就打乱了他们的部署。
原来苻生不但爱做梦,还爱说梦话。六月的一天夜里,酣醉入睡的苻生含糊不清地对侍寝的宫婢说道:“阿法兄弟亦不可信,明日当除之。”阿法指的是苻坚的哥哥清河王苻法。大概那个宫婢和他们哥俩关系不一般,急忙连夜将此事告知了苻坚和苻法。两人一合计,事情已火烧眉毛,干脆就此反了吧!
在夜幕的掩盖下,苻法与梁平老、强汪率壮士数百偷偷翻越入宫,打开了云龙门,苻坚和吕婆楼则带着三百多人鼓噪继进。宫里的宿卫将士平日里早受够了苻生的折磨屠戮,纷纷倒戈,苻坚一路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当杀气腾腾的兵将闯入苻生的寝殿时,他仍然高卧龙床喷着酒气打着呼噜。直到被嘈杂的人声吵醒,苻生才遽然惊起,瞪着他的独眼问旁边的太监道:“此辈何人!”
那太监早已抖成一团,用发颤的尖嗓回答:“是……贼也!”
也不知苻生是没听清楚,还是脑袋没转过弯来,居然又问:“这些人因何不跪!”
苻坚的兵都笑了起来。
苻生又喝道:“何不速拜!见朕不拜,拉出去砍了!”
苻坚的兵不再废话,一拥上前将苻生架到一间别室。先把他废为越王,继而杀之。临死前,苻生又喝了数斗酒,他是在昏醉无知中掉了脑袋。相比被他残忍杀害的众人,如此结果性命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暴君就戮,前秦需要一位新的帝王。当时虽然苻生数弟尚在(苻健一系),但皇位显然应于发动政变的苻坚兄弟中产生(苻雄一系)。
苻坚认为苻法年长,宜登大宝;
苻法认为苻坚贤良,又是嫡嗣,自己乃是庶出,坚决不肯。
当然,苻坚最后还是在母亲苟氏的首肯和群臣的坚决拥护下披上了龙袍。为了表示谦逊,苻坚去皇帝之号,称大秦天王。
这一年,他刚刚二十岁。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饱经暴君蹂躏的故土和秦、晋、燕三足鼎立、前凉与代窥伺于边的复杂形势。
对于年轻的苻坚来说,即位后的首要任务就是拨乱反正,稳定国内自苻生以来动荡不安的政治局面。他诛除二十余名助苻生为恶的佞臣,为受其残害的忠臣段纯、鱼遵等追复官职、厚恤子孙。同时他也在朝中给苻生的弟弟苻柳等以一定的地位,尽量团结苻氏宗族。而封赏追随自己的有功之臣,建立自己的执政班子也是必不可少。所以即位后,苻坚封哥哥苻法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梁平老、吕婆楼、强汪、薛赞、权翼等也各授要职,王猛也被任命为中书侍郎。
在这一政治格局中,苻法的地位颇为微妙。他共举大事在先,辞让皇位在后,既是苻坚同父异母的哥哥,又是权倾朝野的都督、丞相。兄弟俩虽然感情甚好,然而在古代的皇权专制政治中,似乎亲情与权力总是难以两全。
苻坚即位不到半年,这一天苟太后出游至宣明台。远远地她望见苻法的府第前车马辐辏、宾客盈门。老太太的心里充满了不祥的预感,随即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不久,苟太后下旨赐苻法死。
他没有反抗,苻坚也没有。默默承受这一裁决似乎是两人共同的决定。兄弟二人在东堂诀别,苻坚失声恸哭,竟至呕血。
最后,只有苻坚一人走出了东堂。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自古帝王总要自称为孤家寡人的原因吧!
在那个位子上,权力和尊荣只属于你一人,而以此为代价,痛苦和责任也要你一人承担。
现在,苻坚可以放手实施他对帝国的治理和改革了。对于古代中国而言,治世的模式似乎总是相同。苻坚的施政措施,史书上的总结是“举异材,修废职,课农桑,恤困穷,礼百神,立学校,旌节义,继绝世”。虽然只有短短的二十几字,却覆盖了经济、政治、文化、教育、社会伦理等国家内政的方方面面。而在外交和军事上,苻坚平定了叛据并州的张平和陇西的李俨,降服了桀骜不驯的塞北匈奴曹毂和刘卫辰。在他的治理下,数年之中“内外之官,率皆称职;田畴修辟,仓库充实,盗贼屏息”,甚至永兴二年(358)全国大旱都没有造成灾祸,俨然一副国力蒸蒸日上的清平局面。
当然,这些政绩的取得绝不是苻坚一人的功劳。在他的朝廷里,文有薛赞、权翼、李威,武有梁平老、邓羌、吕光(吕婆楼之子)。而贡献最大的,自然是被后世奉为一代贤相的王猛。
日期:2011-01-14 15:58:51
卷六 大秦帝国(6)圣君贤相(下)
与许多人的想像不同,王猛并不是一开始就得到苻坚的全部信任的。像男女之间相恋容易相处却难一样,明主和贤臣之间也需要磨合。
最初,王猛在朝廷中担任的是中书侍郎。按晋官品的话,这一职位乃是五品,工作性质类似领导秘书。但不久,王猛即被下放到始平县去当县令(六品),反倒降了一级。看来苻坚是想考验考验王猛,看他到底是光会耍嘴皮子的书生,还是确有经世济民的才干。
始平这个地方离长安很近,住了许多当年跟随苻健自枋头西归的豪族。这些人自恃是前秦立国的勋旧,平日不尊法度鱼肉乡里,搞得始平县乌烟瘴气盗贼横行。王猛甫一到任,即“明法峻刑,澄察善恶”,狠抓执法工作,加强治安管理。有一小吏知法犯法,被王猛杀鸡儆猴,鞭杀之。结果当地的土豪反咬一口,跑到中央告状,纪检部门就把王猛抓进了诏狱。
听说王猛出了事,苻坚十分重视,亲自审理此案。他问王猛:“为政之要,当以德化为先,你到任不久即杀戮人命,难道不是过于严酷了么?”我要搞以德治国,你这么搞太不和谐了呀!
王猛的回答是,德治适用于安定的社会,动乱的地方要用法治,陛下您交给我一个治安混乱的城邑,铲除奸猾凶恶之徒是臣的职责。我只不过才杀了一个奸人,尚有万数恶霸未除。臣若不能肃清这些黑恶势力,愿甘心就戮。至于说臣行的乃是酷政,臣却不敢苟同。
这番话说得苻坚心里不断点头。事后他对群臣说道:“王景略固是夷吾、子产之俦也!”他绝不是夸夸其谈的空想者,而是像管仲、子产那样脚踏实地目标明确的实干家。于是苻坚赦王猛无罪。
经此一事,君臣二人彼此更加了解和信任。而王猛的仕途,从此也一帆风顺起来。
很快,苻坚擢升他为咸阳内史(五品)、尚书左丞,开始实际参与中央行政工作。
王猛的日益亲幸引起了部分前秦勋贵的忌妒和不满,氐豪樊世就是其中之一。此人曾辅佐苻健平定关中,立有大功,很不把王猛看在眼里。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樊世没事找事,对王猛道:“我辈与先帝一刀一枪打下江山,你半点功劳没有,凭什么参预国政?难道是我们种地你吃粮不成!”
看着他不可一世的倨傲脸孔,王猛心生轻蔑,答道:“我不但要让你种地,还要让你当厨子把饭做好。”
樊世闻言大怒,要不是众人拉着就要上来拼命,骂道:“我要不把你的脑袋挂在城门上,老子这辈子就算白活!”
事后王猛将这场纠纷汇报给了苻坚。苻坚深知他与氐族勋旧之间的矛盾不可避免,决定支持王猛。不久,在一次朝堂议事中,王猛与樊世互相争论,樊世说不过王猛,急怒之下竟当着苻坚的面恶言谩骂挥舞起老拳。苻坚大怒,当即命武士把樊世拉出去砍了。这一下群臣震惧,知道王猛有皇上罩着,再也不敢惹他了。
苻坚即位的第三年八月,下旨说王猛“有卧龙之才,宜入赞百揆”,升他为侍中(三品)、中书令、领京兆尹。京兆尹相当于今北京市市长,在这一任上,王猛依然延续了他在始平时的麻辣风格,履职没几天,就把国舅给斩了。特进、光禄大夫强德是强太后的弟弟,仗着是皇亲国戚,欺男霸女掠人财货,为患京师已经很久了。虽然他品级比王猛还高(特进是二品),但王猛就敢先斩后奏。等太监带着苻坚的特赦令赶到,这位国舅爷早已横尸街头了。
有苻坚在背后的支持和御史中丞邓羌的协助,王猛任京兆尹不过旬月,“贵戚强豪诛死者二十有余人”。结果上至朝廷百官,下至豪族百姓,人人慑服,社会风气为之一新。苻坚为此感叹道:“吾今日始知天下之有法、天子之为尊也!”
三个月后,王猛升任吏部尚书。不久又任太子詹事、尚书左仆射。虽然仍是三品官,但此时王猛身兼尚书、中书、门下三省要职,行政大权已集于其一人之手。月余,苻坚又加王猛为辅国将军、司隶校尉,不但让其掌握兵权,而且率领宿卫禁军。王猛上疏推辞,苻坚就是不准,显示了他对王猛的无限信任。
这时,王猛三十六岁。
仅仅一年之内,他五次迁升,如今已是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蛰伏了许多年后,他终于可以尽展平生所长,辅佐明主治国平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