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在手上的,是一本历史学著作,Jeremy Black写的Visions Of The World,写的是有关地图的历史。这是几个月前我在西单图书大厦地下一层买的,书里那些插图深深吸引了我。作者是个英国的历史学教授,自然主要是欧洲史观,但书的前几章,还是略述了东方地图的历史,尤其是第一章,介绍的是中国古代的地图,作者对中国古代地图,给予了极高评价。
说实话,这本书我从没有看到第二章。每次看到关于印度的文字,我都会头疼,继而困意袭来。我信手翻来,看到的是战国时期中山国王陵的草图,还有裴秀关于绘制地图的六个标准。忽然我心中一动,觉得今天的工作遗漏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我困意全无。我苦笑着下了床,取过烟灰缸,点着烟,半躺在床上。我冥思苦想,对了,是一张地下停车场的平面图。
我需要这样一张平面图,上面不仅标注了各个车位的位置,也应标明每部电梯及监控摄像头的位置,我需要确定从哪几部电梯出来,可以顺利地到达B206车位,而又没有被那九个该死的摄像头监测到。从中不仅可以推测出凶手的行动轨迹,也能判断出凶手对停车场的熟悉程度。
我记得早晨我布置了这个工作,但是他们并没有做,或许监控录像就把他们给困住了吧,我提醒自己,明早一定给他们打电话。
到目前为止,侦破工作已经按部就班地展开了。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凶手清理现场?这凶手已经超出了一般抢劫案的智商水平。隐隐地我觉得这个案子可能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但愿我是错的。
抽完烟,我再一次躺下,直接翻到第二章。光洁的书页上,一个古代印度的神,以瑜伽冥想的姿势坐在莲花宝座上。看着他身旁晦涩难懂的专有名词,我知道,自己快睡着了。
日期:2009-11-22 22:24:05
我叼着烟,推开办公室的窗户,外面天空湛蓝,春光明媚。
我连着吐了几个烟圈,春风拂面,搅得人心里痒痒的。我淡淡地笑了,把目光投向前面的街道。街道上人来人往,一幅祥和宁静的景象。如果没有那些黑暗中的罪恶,这世界该是多么美好啊。
一个红衣女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她挥着手在路边拦出租车,但一直没有空车。看着她焦急地挥着手,跑来跑去,我不由得笑了。想必她是有什么很着急的事吧,我想。
忽然,我的目光再也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在那个寒冷的凌晨,凶犯遗弃汽车后,想要逃走的心情一定比这个女人更为急迫。我去过弃车现场,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凌晨时肯定只是一条荒凉的公路。103国道是最老的一条京津公路,随着后来京津塘高速、京津第二高速的开通,在这条公路上通行的汽车越来越少,即便是同方向的,稍往南一点,也有京沈高速,所以一般只有短途车还在走这条路。这就意味着,在那个凌晨,这条路上应该没有车。
无论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凶手是如何从现场逃离的呢?
我努力想象着当时的情形。凶手一定是气急败坏,在确认汽车报废后,他会想到第一时间离开现场,所以尽管对汽车进行了清理,但因为心烦意乱,清理并不彻底。这原本应该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既然不在计划之内,他们后续的行动就容易露出破绽。别看有些人作案时心狠手辣,但作案后也会深怀恐惧,尤其在遇到什么意外时,他们也会惊慌失措。
离开汽车后,凶手有几个选择:一,沿公路行走。但这样目标太大,如果凶手对当地不熟悉,他不敢贸然行事。二,就近隐藏,等待天明。三,选择一个离现场稍远一点的地方隐藏,等待天明。
我对那片不熟,不知道附近的村口是否有黑车,也不清楚那条路上是否有公交车或客运中巴通过。但有一点,凶手只要在那儿经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我又想起凶手对现场的清理,或许他们比我们能想到的还要狡猾,但是只要他们不是神仙,就一定会和别人打交道,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我把烟头弹向空中,从口袋里取出电话打给黄勇,告诉他联系当地派出所扩大现场走访范围,并重点调查黑出租车和早班运营的公交车和客运车辆,当然,顺风车也不能遗漏。
我收起电话,刚想转身走开,看见有一辆黑色的Mini驶进院子。我停了下来,这款车是传说中的“二奶”车,我倒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人。
车在停车场稳稳地停下,车门打开,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走了下来。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颈间系着一条淡绿色的丝巾,左手拎着一个黑色的皮包。
但真正让我砰然心动的,是她那一头飘动的黑色长发。
恍惚中,我仿佛又回到七年前,在一个温暖的初秋的午后,一个长发飘飘的女人,脚踩满地的黄叶,施施然向我走来。
日期:2009-11-23 11:29:52
“头儿,秦莺来了。”董浩在身后打断了我的沉思。
“秦莺?哪个秦莺?”
“王建鹏的前妻啊,今天不是辨认尸体吗?”
“哦。”我回过头,“在哪儿呢?”
“刚打过电话,楼下呢。”
“是她吗?”我看着楼下的女人,示意董浩走过来。
“可能吧。”董浩趴在窗沿看了一眼。
那个女人果然是秦莺,我们分乘两辆车去技术处。
停尸房冰冷森然,王建鹏的遗体盖着白布,静静地躺在房间的一角。
秦莺一直跟在我身后,我回转身,歉意地看了她一眼,说,“麻烦您。”
秦莺叹了口气,抬步上前。在白布前,她停顿许久,然后掀起白布,看了一眼,又快速地放下。
陪家属辨认尸体的事儿,是我最不愿意干的活儿。每一次,让我更紧张的,不是那些冰冷的尸体,而是这些生者。
嚎啕大哭,小声啜泣,俯首顿足,家属的表现不一而足,我已经看惯了。
但是秦莺不同。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地看了一眼,就放下了那块布。
停尸房死一般地沉寂,我正想着该说些什么话,来打破这令人不安的沉寂,却看见秦莺又抬起了手。
我略有些惊诧地看着她。她稍稍低着头,把白布缓缓褪下,鹏冰冷的面孔一点点裸露在空气中。
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良久,她一动不动,就像一尊雕塑。最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把白布重新蒙到鹏的头顶。
我侧垂着头,她面无表情地从我的身旁走过,我静静地跟在她身后,走出停尸房。
董浩一直守在门外,见到秦莺,问,“是他吗?”
秦莺默默点点头。
“秦小姐,麻烦您还得帮我们做一下手续。”
秦莺跟着董浩走进一间办公室。
我点着一支烟,快速地走到户外,温暖的阳光笼罩着我,我长长地喘了口气。
片刻的功夫,秦莺和董浩走了出来,我扔掉烟头,迎上前去。
“秦小姐,谢谢你。”
“没什么,义务嘛。”她的话语冷冰冰的。
“嗯,请您节哀。”
“节哀?”她的嘴角露出冷冷的笑意,“我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
“我是可惜他这个人。”她停在车门旁,“我就知道,没准儿哪天他就会出事,但没想到这么早,也没想到他会死在抢劫犯手里。”
“你的意思是?”
“都不重要了,反正他已经走了。”她把手伸向车门。
“秦小姐,还能和你再见面吗?”我追问了一句。
她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是说,如果案情需要。毕竟他在北京没有别的亲人。”
她低下头,从皮包里取出名片夹,抽出一张给我。
“谢谢。”我接过名片,退后几步。在我眼前,黑色的Mini启动,然后消失在大门外。
“不简单的女人。”望着空旷的大门,我想,顺手举起名片。怪不得,小小年纪,竟然是一家大型进出口集团的部门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