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的左手,是两间平房,那是我们的音乐教室。与车棚相对的是一排黑板报栏,报栏的侧后是个小礼堂,屋顶有个红色的五角星,应该是整个学校里最好看的建筑了。礼堂的对面,是两排相对的平房教室,中间的空地,就是我们的操场。操场的顶端,是办公区,行政机关、教导处、各个教学组和各个年级班都在那儿。
操场的东西两边,各有一个厕所,他们可以算是学校标志性的建筑了。一般有外人问起某个教室在哪儿,我们会告诉他,“一年六班啊?男厕所左边第二间就是了。”或者有人问道,王老师在哪儿,我们也会说,“紧挨着女厕所那间。”总之,如果你把厕所看成地标,你就会迅速确定学校里任何一个地点的方位。
这就是我的母校。
日期:2009-12-13 18:21:32
整个学生时代,我远谈不上出众,不好不坏,始终处于中游,就如同我现在的人生。政治方面,第二批入团;学习方面,学校的百人榜上,经常在三十到四十名之间飘荡;恋爱方面,懵懂无知。唯一能值得夸耀的,是初二时当了一年的体育委员,不过一到初三,换了班主任,我就被无情地替了下来。
那时我最喜欢的事就是踢球,从初一踢到高三,经常踢到耽误了上课,或忘记了上自习。隔三岔五,我们的教导主任就会在操场上抓到我,要么当场批评,要么被叫到教导处训话,最糟糕的是请家长。我爸爸是典型的军人作风,每次把我从学校领回家后,都会把我们俩锁在卧室里,狠狠地打我一顿,任凭母亲在客厅哭喊。我恨透了那个柳姓的教导主任,人家本来叫柳根深,我却根据他的体貌特征,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歪脖柳”——这位主任除了面对领导,和任何人说话都是歪着脖子,可能他自以为这样能更加显出他的高大。
想起这个外号的时候正是中午,上课预备铃已经拉响。柳主任站在旗杆下面,环视操场,同学拉着我赶紧向教室跑。我看着烈日下直立着的柳主任,蓦然想到刚刚学完的《鲁提辖倒拔垂杨柳》,心中一亮,忙向同学说,“你看那家伙像不像棵垂杨柳?”同学愕然,继而哈哈大笑。我倒是没笑,经过主任身边后,我回头看了他两眼,纠正道,“还是歪脖柳形象点。”
或许是柳主任的人缘太好,只经过两次课间休息,到放学时,这个外号就已经传遍了学校。
除了“歪脖柳”,我们学校还有两个领导,一个是男性的校长,一个是女性的书记,两人的共同特点是肚子大。两人分别有一个大丑闻。有一年春天,校长从德国参访回来,感慨德国的绿化好,在大会上向全校师生发出号召:“春天来了,花也开了,草也绿了,植树开始了。”恰在此时,一只久违的鸽子在他的头顶飞过,就像一架B-52轰炸机,准确地将几颗鸽屎投射到他光秃秃的头顶,他手忙脚乱,差一点从领操台上摔下。和校长的丑闻相比,书记的更富有爆炸性,尽管我们没有亲眼所见,但所有的人都听得真真切切。那是周五下午的班会时间,书记通过有线喇叭向全校讲话。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过后,教室前方的喇叭里传来了女书记的声音:“各个班级注意了,各个班级注意了,如果有哪个班听不到广播声,如果有哪个班听不到广播声,请马上报告教导处,请马上报告教导处。”我们先是一愣,继而狂笑不止,每个班都在狂笑,连班主任都捂住嘴闪身跑到走廊上。
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女书记的另一句话又让我们都捂住了肚子:“明天黑龙江教育代表团一行十七人要来我校参观——”这话写出来没什么毛病,关键是女书记把“一行”读成了“yihang”,估计是她刚刚背完“一行白鹭上青天”。
那时候除了球踢得好,我还喜欢美术和摄影,尤其是画得一手好素描。上自习时闲着无聊,我突发奇想,以校长和书记为原型,创作了一个系列的二人故事漫画,每个系列都由四到六幅画构成,惟妙惟肖,主题是我们能想象到的床第之欢。这个创意大受同学欢迎,我一两天画一组,前后共画了一百多个故事,在学校广为流传。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没犯事还真是奇迹。不过那时我们都很小,很多事情并不是真的明白。比如一个羞涩的女同学向我提出的问题就困扰了我很长时间。
那是一个盛夏,我沿着颐和园的外墙往家里走,一个并不十分熟络的女生叫住了我。
“寒栢,你画的画我很喜欢。”
我回过头看向她,夕阳从她的后面照射过来,刺痛了我的眼睛。
“哦。”我点点头。
“但是,你的画里有错误。”
这种话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事情有点严重。“怎么了?”我避开那刺眼的光芒。
“你想啊,他们俩肚子都那么大,怎么干呢?”看我有些茫然,她补充道,“下边还没碰上,肚子就挨着了。”
我醍醐灌顶,这的确是个严重的失误。“那怎么办啊?”我语无伦次,“你说他们应该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我就觉得你画得肯定不对。”女孩儿一笑,转身跑了。
多么勤学好问的一个可敬的女孩子啊。她的问题困扰了我,也激发了我和朋友们探索科学的热情。很快,我们就掌握了各种体位,尽管那只是理论上的。
从那之后,我的画作里就再没出现过那种低级错误。男校长和女书记一定都是大内高手,多高难的动作都不会难倒他们。
那之后很多年,当我尝试着变换体位时,我总是不自觉地想到那个盛夏,想到那个可敬的女生。
日期:2009-12-13 20:47:00
这就是我,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真正能让家里放心的,是我没有恋爱,也就是说,没有早恋。那年头,肖复兴发表了“青春三部曲”,分别是《早恋》、《一个女中学生的日记》、和《青春回想曲》,在社会上引起广泛反响,这看似是理解年轻人,但带给我们的最直接后果,就是每个家长都如临大敌,像审问特务一样审查自己的孩子。
几番审查过后,我轻松过关,父母没在我身上发现任何端倪。
并非我隐藏得好,而是我根本就没有恋爱。我不是不想,而是不懂。
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很得女孩子的欢心的,这主要得益于军人出身的父亲遗传的外表。那几年高仓健们大行其道,捕获了不少少女的芳心,这其实更多地是对当时中国男人的反叛——银幕上的那些奶油小生实在是倒了大家的胃口。
很幸运的,我的长相还是有一些高仓健的影子。
除此之外,我娴熟的足球技能和不畏强bao的反抗精神——给教导主任起外号、为校长和书记画外传也深得女生的青睐,当然这些我还是毕业后才知道。
总之,在那些女生眼里,我的形象,用当时的话说是“冷”,用现在的话说是“酷”,两者合在一起,就是“冷酷”。
我继续着懵懂的学生生涯,偶尔打打架。“六十七中,门儿朝北,除了流氓就是土匪。”我们声名远播,就像后来广为流传的“好男不娶二外女,好女不嫁工大郎”一样。
既然有我们这帮男土匪,断断少不了女流氓。一个极端的例子,有一段学校抽了疯似的检查我们的仪容。每天早晨,“歪脖柳”早早地就会守在校门口,手里拎着一把黑色的剪刀,就像一只恶狼一样盯着我们这些羊村的孩子们。
那只剪刀的用途有两个——一个是剪我们的裤脚,凡是有喇叭裤嫌疑的都免不了遭到“歪脖柳”的黑手;另一个更绝,专门用来对付我们的头发,凡是超过未明标准一公分以上或不是自然卷曲的,都会被“咔嚓”一下,就像“羊毛剪子嚓嚓响”。
剪剪裤子倒也罢了,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凭什么你说剪就剪?可是摄于“歪脖柳”的淫威,几个倒霉蛋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