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穿上这身制服的小胡子,哪里懂得我们家乡官场盘根错节的纽带关系,哪里懂得官场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潜规则。德子说他脱了这身衣服就什么都不是,其实就算他穿着这身衣服也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一个沐冠而猴的跳梁小丑。
洪哥第一次和官场打交道,就救出了德子。
洪哥和官场没有来往,但是洪哥认识的人和官场有来往;洪哥不知道官场那些人的名字,但是官场那些人都知道洪哥的名字。
洪哥七兄弟征平山,败东关,战西郊,所向披靡,血染征袍。洪哥七兄弟个个武功了得,以一敌十,义字当先,县城里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当然,小胡子这样的无知小儿除外。
那天晚上,毛孩和七子躲到了山下平原,洪哥来到医院里陪千户,他和周周商量如何营救德子。
周周说:“大城市办事讲原则,我们这种小地方办事讲关系,只要把关系理顺了,再难的事情也能轻易办好。”
洪哥说:“可是我们在公丨安丨局里没有关系。”
周周说:“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找关系。”
洪哥说:“怎么找?我一见这些当官的就烦得不得了。”
周周说:“我也很烦他们,看他们一个个肠肥脑满的嘴脸,就想给几个耳光,但是,我们要接受,要克制,在中国,办任何一件事情,都离不了当官的。如果利用不好,当官的就会坏你的事;如果利用好了,当官的就会帮你办事。既然不可避免地要和他们打交道,为什么不能好好利用他们呢?”
洪哥说:“我们能认识哪个当官的?都不认识。”
周周说:“我们不认识当官的,但是我们认识能和当官的说上话的人,比如那个警卫员。”
洪哥恍然大悟:“哦,你是说老旅长的警卫员?”
周周说:“是的啊,他在计生局里给局长开小车,可你别小看一个开车的,领导在单位有两个最亲近的人,一个是单位会计,一个是司机。领导贪污,会计清楚;领导受贿,司机明白。领导的什么事情都逃不脱这两个人的眼睛,所以都要视他们为心腹。”
洪哥说:“上次警卫员来家里找周公子,我看到他很机灵。”
周周说:“只要警卫员能够给计生局长说上话,只要计生局长答应了,这事情基本就算成功了。”
红个疑惑地问:“为什么?”
周周说:“计生局长可能和公丨安丨局长说不上话,但是计生局长的一个手下绝对能够和公丨安丨局长说上话,知道这个手下是谁吗?”
洪哥摇摇头。
周周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梳理县上的人事关系,我们一决定做生意挣钱,我就开始梳理县上的人事关系。没有这些当官的关照点头,我们的生意就不能做大,因为这些人把持着全县的经济命脉。”
洪哥认真地听着。
周周说:“县城的官场有四大家族,这四大家族中的四个人,几年前都在全县最富裕的一个乡镇任职,一个是乡镇书记,一个是乡镇长,一个是派出所长,一个是中学校长。而现在呢,这四个人都调到了县城,分别担任交通局长、财政局长、公丨安丨局长、教育局长。这四个部门都是县城举足轻重的单位,这四个职位都是炙手可热的职位。这四个人只是四大家族中的核心人物,另外,他们的亲戚也都在一些重要部门任职,比如,公丨安丨局长的妹妹在计生局当副局长,教育局长的女婿在土地局,财政局长的儿子在城建局,交通局长的妹妹在煤炭局当副局长……都在非常显赫的位置上。”
洪哥说:“四大家族我听过,他们把持着县城几乎所有的事情,他们把县城变成了家族产业。”
周周说:“我们要做的,就是从他们的饭碗里分一勺羹,所以我们就要和他们搞好关系。”
洪哥说:“你这一说,我明白了。”
周周说:“对呀,和四大家族合作是长期的事情。只要四大家族不倒,我们的生意就不倒。按照现在的情况,四大家族几乎是不会倒掉的。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先救德子,找到警卫员,让他给计生局长或者女副局长打招呼,然后再让这个女副局长给她的哥哥公丨安丨局长打招呼。德子不就是打架吗?多大的事儿,公丨安丨局长一句话就能放出来。”
洪哥点点头。
四大家族的势力盘根错节,一直到十几年后,我在县政府见到前同事赵前方的时候,四大家族依然影响着县城的各个领域。那时候,四大家族的核心人物陆续退休,而他们的儿子们开始接班,权力的接力棒转手到了官二代的手中。关于赵前方的故事,我在《购房租房指南》中写到了。
当天晚上,洪哥就来到县政府找到了警卫员。年轻的警卫员一直对洪哥心存敬畏,当初洪哥在特战队叱咤风云的时候,警卫员还没有上学。来到县政府后,警卫员总是能够听到洪哥的辉煌战史,所有人都满怀敬仰地谈起洪哥,洪哥就是一面金字招牌,只要亮出这面招牌,就能在县域里畅通无阻。每当人们谈起洪哥的时候,警卫员总是说:“那是我的哥们。”于是所有人都会投来羡慕的目光。
警卫员带着洪哥来到了计生局长家,计生局长受宠若惊,还在他上中学的时候,他就听说过洪哥的名头。他抓着洪哥的手臂半天不肯放下来,好像不是洪哥来求他办事,而是他求洪哥办事。计生局长说:“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今天终于见到了真身。”
警卫员刚刚说明了来意,计生局长就说:“这事你们不用管了,我明天一上班就给副局长说,让告诉她哥哥把德子放出来。”
就这样,德子在羁押室里只呆了一个晚上,就顺利地出来了。
洪哥感觉自己欠了计生局长一个人情,此后他一定要加倍偿还。
洪哥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
德子回来后,义愤填膺,他要求洪哥带着弟兄们铲除西郊帮,替千户报仇。
洪哥一言不发。
周周说:“现在,我们的敌人不是西郊帮,也不是东关帮,而是南关帮。”
德子问:“管南关帮什么事?我们和他们没有任何冲突。”
周周说:“以前没有过,但是现在有冲突了,而且以后还会经常冲突。”
德子听不懂周周的话。
周周说:“打打杀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赚钱的时代。”
江湖风云变换,变得让耿直的德子难以相信。
他感觉到洪哥和周周都变了。
孙中山先生说:“大千世界,浩浩荡荡,顺之者生,逆之者亡。”
洪哥要带着手下弟兄与时俱进。
黑社会走进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