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06-03 08:5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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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行,我们有规定,不能在采访单位吃饭!”我想起社长的交代,采写这种稿子,要尽量做到不吃饭、不收礼、不娱乐。因此我说话的语气很坚决。
赵主任是个老油条:“哎呀,老弟!谁出门还能背着饭锅呀?这不是已经到了吃饭的点了嘛!再说我也不是你们的采访对象嘛,省城记者来了,我们宣传部请吃顿便饭总是应该的嘛!陈记者?”赵主任把脸转向陈明宏。
陈明宏当然是不会拒绝的,他要办的事只有在酒桌上才好谈,但他不知道我的真实想法,于是询问我说:“要不就吃个便饭吧?我们再多了解一些情况?赵主任和我是老朋友了!”我只好点了头。
一行人到了市里,进了一家豪华酒店的包间,不一会又进来几个人,药厂的几个副总、市环保局的一个什么科长,坐了一满桌。菜很丰盛,酒也是当地最好的酒,一一介绍之后,刘总端起酒杯:“来来来,两位领导,市里条件不比省城,两位将就一下哈,欢迎两位前来指导工作,我先干为敬,您二位随意!”说罢一饮而尽。之后,赵主任、环保局的科长、副总又一一敬酒,我有点招架不住了,于是回敬了一杯说:“刘总,赵主任,感谢你们的盛情款待,但吃饭归吃饭,工作归工作,稿子还是要写的,不然我们回去不好交待!”
中途上洗手间的时候,陈明宏跟了进来悄悄说:“单哥,你到底怎么想?”
我想了想说,“你想怎么样我不管,我回去肯定要发出来。”
陈明宏劝道:“何必呢单哥?差不多就行了,大家都这样啊!”
我说:“你不要劝我了,我有我的原则。这样吧,吃饭后我先走,你在这里办你的事。”陈明宏没再说什么。
吃完饭出来,赵主任要安排我们去“放松”一下,我借口有事坚决要走,留下了赵主任和刘总一脸的诧异。
回来之后,我向社长简单地汇报了情况,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当天就写完了稿子。这样的一个知名企业,连年的“环保先进单位”,却是这样的一个弄虚作假的污染企业,一旦刊载,无疑会是一个重磅丨炸丨弹。
写稿的时候我接到了三个电话,一个是陈明宏打来的,告诉我他已经回来,收获不小,甚至出乎他的意料,并说这还多少得益于我的坚持,然后又劝了我一通,让我不要发这篇稿子,拿点钱更实惠。接着是赵主任的电话,他首先对我的职业精神大加吹捧,对没招待好深表歉意,完了热情地邀请我下次再去一定提前通知他……最后还是请我不要发这篇报道,药厂愿意拿一些“润笔费”。第三个电话是刘总打过来的,估计是赵主任在我这里碰了壁告诉他之后,在讲了一大通办企业有多么难以后,他说:“单记者,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这么大一个企业,什么风风雨雨都见过,只要这次你顺个情,我们见面以后就是兄弟,如果你非不肯,那我们就只能试试谁的能量大?”
那就试试吧。当时的我刚刚成为正规军,正是热血沸腾的时候。
社长看了我的稿子以后也连声说好:条理清楚,证据充分,尤其是现在国家重视环保,这样一个欺上瞒下的明星企业很具有代表性。社长很快就签发了,我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一种前所未有的正义感和成就感油然而生。
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杂志即将付印的前一天,社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一脸无奈地告诉我,这篇报道上不了了,用药厂的另一个稿子代替——药厂拿了1万元钱做正面宣传,我可以拿30%的提成。
日期:2010-06-07 11:5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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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长告诉我,省委宣传部的一个处长亲自给他打了电话。
我理解。虽然沮丧,但我并不服气,我把写好的稿子和照片发给了其他几个媒体的熟人,把那个刘总气得要死,他当然知道是我在捣鬼,几次打电话问我,说要确定了是谁,非要卸胳膊卸腿才解恨!然而,最后的结果是,哪家媒体也没发这篇稿子。倒是药厂那条污水处理线终于启用,河水从此变得清澈。不久之后,这家药企成了上市公司。
市级企业啃不动,县级呢?不久之后,陈明宏又请我们大家吃饭,向我透露了一个镇有大批污染企业的线索,说这次一定“和你并肩作战,作为上次稿子没发出来的补偿”。我知道陈明宏肯定有他的原因,“是不是你自己碰钉子了?”陈明宏也不瞒我:“那些土财主,都他妈一毛不拔,我还挨了几下!”原来如此。鉴于陈明宏的遭遇,我们邀请了简彬、徐克、曾建国、刘琼等“联合采访”。
这是一个矿产区,几十家土作坊式的冶炼厂将这一地区污染得乌烟瘴气,满目疮痍,附近的一条小河已经被染成黑色,河面上漂浮着油污和泡沫,散发出刺鼻的恶臭,河岸土坡被染得五颜六色。沿路走来,只听见各个厂区内机器轰隆隆的巨大作业声,使得附近都笼罩在这股钢铁作业声响之下。站在公路上,只见各厂的生产车间都不断有灰色烟尘向四周散发开来,刺鼻的气味呛得我们不时停下来咳嗽。站在现场仅几分钟,就明显感到呼吸有点窒息,而这里的居民在这样的环境下却已经生活了数年。
一个村民告诉我们,近年来,由于治理污染不力,当地化工企业越聚越多。村民生活在呛人的异味之中,空气中漂浮的粉尘使村民长年不敢开窗户。地表水严重污染,继而污染地下水,村民只能喝苦涩的井水过活,村里呼吸道疾病和癌症高发。而之前,这里是远近有名的鱼米之乡。现在不仅空气变臭、田地荒芜、鱼虾绝迹。
“你们闻起来是恶臭,在我们鼻子里是什么气味都没有!”另一村村民说,几年的连续污染,使村民对“毒气”已经习以为常。有一个乡村土医生告诉我们,附近的村民经常头疼、恶心,不少人患上了呼吸道疾病,不少人得肺癌而死。
就在我们拍照、录像的时候,我们拍的那家企业经理带着工人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质问我们在干什么,然后作势要抢我们的设备,好在我们人多势众,而且团队里还有刘琼等几个美女,大家都同仇敌忾,一起上前理论。经理看我们不怕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悻悻地说:“上面那么多大厂,你们怎么不去拍他们,记者也拣软柿子捏?!赶快走赶快走!再不走对你们不客气!”
这时,我们需要的资料已经差不多了,又去上游拍了一些照片,然后进到一家比较大的企业。企业的老总不在或者是躲了,一位副总接待了我们。这位副总的话很实在,他介绍说他们厂是有污水、废气处理装置的,但是大家都直接排往河里,他们也就“不排白不排”了,毕竟治污需要不小的成本。副总的话让我们都很无语,显然,罚不责众的心理让他们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于是我们直奔镇政府。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基层人员说,对干部的考核指标GDP挂帅,ZF的吃饭财政就靠这些污染企业养着,你让他怎么查?
镇委副书记说,这些企业工人从业人员达五六千人,一线污染岗位的工人大多是外地民工。镇ZF执法人手不够,力不从心,化工企业跟政府打游击战,你一检查,他就停产或启动处污设备;你一走,他就恢复原样,完全没办法。
镇委书记说他上任时间不长,而这里的环保问题由来已久。他也希望能够早日解决这一问题。他给我们算了一笔账:镇ZF一年的财政收入仅为1000多万,勉强维持ZF运转,而铺设排污暗管和建设污水处理厂需要花费5000万元。原来县ZF计划由县、镇、村、企业和社会五级筹措治污资金,也是由镇里出面到处化缘。镇里召集各个村干部开了大大小小无数次会议,部分村干部始终认为,污染企业集中在几个村子,税收也上缴在这几个村,少数人吃了酒席却要大家付帐,这不公平。企业对于集中处污方案态度不一。排污暗管网络ZF只修建主干,企业要自修支路,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企业原有的处污设备投资不菲却废弃不用,而且污水处理厂根据企业排污的水量和质量收费,增加了企业成本。
村民更不买账。企业污染已经严重伤害了老百姓身心,没得到赔偿不说,反而要大家为治理污染捐款,这实在说不过去。私企老板通过污染挣了钱,却要大家承担这一恶果。于是,治污只好一次次不了了之……
县环保局局长的解释是,他们也非常重视这一问题,但由于那里污染企业众多,环保部门查不胜查。即使查到,也只能罚款了事,无法对污染企业进行伤筋动骨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