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07-31 13:25:42
第七章
1.
时光如逝水流去,不觉又是几月过去。
一天,桑原上午上班正忙碌着,接到柳格格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格格语气紧急像放机关枪,“桑,你这周是不是一直在紫城?会不会出差之类?我有事想拜托你。”
“哦,你说。我是一直在紫城。”
“茵荷回来了,我想拜托你照顾她几天。”
桑原的脑子里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有巨轮辗过。
“茵荷回来了?什么时候?”她都能感到自己的声音有轻微的颤抖。
“前几天。她回来做了一个小手术,就在昨天做的,需要人照顾,我……”
格格还在继续就听到桑原在电话里打断了她,焦急万分地问,“做了个手术?什么手术?茵荷她生病了?她……”
“桑,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茵荷没生病,她只是做了一个小手术,人流手术,昨天做的。这两天需要静养休息,最好身边能有人照顾。我今天临时接到一个外出采访的紧急任务,大概要一周时间,但是我不放心茵荷,如果你能来帮我照顾一下茵荷我就接这个采访,如果不能我就准备推掉采访。”
“格格你放心去吧,茵荷就交给我了。”桑原脱口而出。
“呵”,电话那端格格轻轻笑一下,说,“桑你还别说,茵荷我就交给你我才放心。如果你没空或者正好也没时间我是铁定推了这趟差事的。那你下午下班直接到我家来得了,茵荷在家。我若接了这个任务可能下午就离开紫城。”
“好,格格你放心去吧,茵荷有我。”
“行,那茵荷就交给你了,咱们回见。”
“回见。”
放下电话桑原觉得自己脉搏跳动是不正常的紊乱,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终于等到了茵荷的消息。
可是,竟然是这样一个消息。
做了一个小手术。格格的语气仿佛茵荷是得了一个感冒般轻松。
桑原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她马上向主任告假。她想请一周的假,可是她只有三天年假,其余的她准备请成事假。
“家里有急事,我必须得请假。”她这样对主任说。
主任是个很通情达理的好老头,知道桑原一贯工作认真负责,勤勤恳恳,现在必定是家里有非常紧急之事。
主任批了桑原三天的年假,说,“先请三天假吧,三天之后是礼拜六礼拜天,加起来已经有五天。你先回家看看情况,如果需要请事假再回来补假条?”
桑原感激地点点头。
桑原下午提前下班,先回了家一趟。
她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然后给可颜留条,“有事外出几天。具体情况回来细谈。不要担心。”
她无法跟可颜讲实情,因为,说来话长。可颜并不知道茵荷这个人。
从家里出来桑原匆匆赶往柳格格的公寓。
格格住的公寓是租的报社附近一室一客厅的小套房。
在敲门的刹那,桑原的心跳怦怦怦地加速,她想象不出两年不见的茵荷有没有改变,又会是什么样的改变。
过了好一阵才听到有人来开门。
是茵荷。
第一眼看到茵荷,桑原的心中惊了一下,伴着一股重拳击胸的疼痛。
茵荷满带倦容憔悴不堪,整个人瘦了不止一圈,看上去非常虚弱。
看到桑原,夏茵荷努力挤出一个热切的笑容,“阿原,来了?”她把桑原让进屋,然后说道,“格格实在有点小题大做,我已经跟她说了我躺两天就没事了,可是她还是坚持要你来她才肯接受那个重要的采访。”
茵荷走两步,有点吃力的样子,桑原赶紧伸手去把她扶住。
“呵,没事,就是有一点头晕”,茵荷说到,“我想去床上躺躺,你不介意吧?”
尽管知道茵荷做了手术,但是实实在在地看到茵荷如此虚弱的模样,还是大大地超出了桑原的意料,她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心痛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沉默地扶茵荷到床上。
“阿原,来,坐一坐。”茵荷斜靠在床上坐着,招呼桑原坐在床边的一张小椅上,笑笑,说,“好久不见,你都还好吧?”
“嗯。”桑原还是说不出话来。
“我这次走的好多地方都非常偏僻,都很难打通电话,所以,这两年来,真是疏于联系。”
“嗯。”
茵荷看着桑原,嘴角漾起浅浅的笑容,说,“两年不见,你和格格都没怎么变。”
“你瘦了很多”,桑原没有说“你憔悴了很多,瘦得脱了形”。
“养两天就会胖起来”,茵荷道。
“晚上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桑原想起了自己的“职责”。难怪格格不放心茵荷一个人。
茵荷摇摇头,“没有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可是总得吃点东西。”
“那就喝点白米粥吧。”
茵荷晚饭几乎什么都没有吃,只喝了几口白米粥。
吃过之后她对桑原说她想闭闭眼睛休息一下,让桑原自己在客厅看电视。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桑原没有看电视,而是拿出一本格格书架上的书木然地翻着。
她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脑子里混沌一片,心一直处于一种钝痛之中。
从见到茵荷的那一刻开始就产生的痛,从尖锐到钝重。
茵荷怎么会?怎么会变得这样瘦弱憔悴?这两年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这样默然地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桑原听见卧室门打开的声音。茵荷从里面出来。
桑原立即起身,“茵荷,怎么起来了?想喝水还是其他?你应该叫我一声呵。”
“没有,阿原,我是想上卫生间。”
桑原把茵荷扶到卫生间门口。
然后她站在门外等候。
茵荷已经虚弱得犹如一张纸,轻飘飘的,每扶她一次就更加重一次心痛。
正这样想着,桑原听到卫生间里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被撞倒了,她轻轻敲门,“茵荷,茵荷,怎么了?你没事吧?”
她听见里面似乎有微弱的应答声,于是什么都顾不得地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眼前的景象令桑原大惊。
茵荷倒在地上,脸色煞白,嘴唇乌紫,抽水马桶里全是血。
桑原只感到自己的整个人全副身心在那一瞬间轰然地分崩离析。
她用尽全身力气深深地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让自己迅速镇定,然后,她蹲下身去把茵荷扶起,让茵荷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然后将茵荷抱起来,“茵荷,茵荷,你醒醒,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茵荷?茵荷?”桑原急促地唤着茵荷的名字
“阿原”,茵荷终于醒来,那几秒长如几世纪。
“茵荷,你忍一忍,我这就打120喊医生。”
“阿原,没事,只是起身的时候头有点晕,不知不觉就倒下了。不用叫120。” 茵荷气息微弱地回答。
“你在出血,茵荷。”
“我知道,这是正常的。”
“怎么会是正常的?”桑原不信。
“真的,医生说了是正常的,过了今天就好了。”
“真的?”桑原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真的。”
桑原把茵荷抱回床上,看茵荷皱着眉忍着身体的痛楚。
那一刻桑原想把造成这一切的那个男人杀死。
“喝点水好吗?我给你倒杯水。”茵荷点点头,没有说话。
桑原倒来一杯温热的糖水,扶起茵荷喝下。
缓过一阵之后,茵荷好了很多,苍白失血的脸庞恢复了一点血色。
“阿原,别担心……”茵荷想要宽慰桑原几句。
话音未落,一直心疼又怜惜地望着她的桑原,止不住泪水簌簌地大滴大滴地落下。
见此情景,茵荷心内震动。
她伸出手去为桑原拂去眼泪,然后用右手轻托着桑原的脸庞,说,“阿原,我没事的,不疼,真的。”
刚说完这句,只见桑原更是控制不住,最后干脆伏在茵荷被盖一侧,狠狠地无声地抽泣。伤心欲绝。
这情景令茵荷心如刀绞。
她不要她这么伤心。
她不要她这样为她伤心难过。
而桑原此刻也是心疼欲裂,有五内具焚之感,她控制不住地一任泪水奔泄。
她不能承受看到茵荷以这样瘦弱之躯承受这样的痛楚。
这么疼痛茵荷还这样隐忍。
她宁可看到茵荷疼了就哭出来,可是这个倔强的女孩无论如何就是不会流泪不会说一个苦字。
桑原不知道自己可以为她做些什么。她愿意为她做一切。
她想杀了那个让她受这样苦痛的男人。
她说不出话来。
茵荷一直轻轻地拍着桑原的肩,抚摸着桑原的发安慰她,看上去桑原反倒更像一个需要安慰的孩子。
茵荷一边轻抚着桑原的肩头一边故意打趣地说,“阿原你看,好像每次我们见面总是以我的糗事开始”,说到这里茵荷顿顿,好像在回忆,然后又接着说,“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就是我莫名其妙地流鼻血,惊慌失措,狼狈不堪;大学的时候意外重逢,结果脚踝扭伤差点把高跟鞋鞋跟拧断,现在又……”
桑原听茵荷这样说,慢慢停住了抽泣,抬起头来,望着茵荷,制止说,“茵荷,别再说了。”
茵荷笑笑,继续道,“奇怪,我这么爱面子的人,倒不怕在你面前出丑。”说完俏皮地对着桑原笑笑。
桑原擦擦眼泪,很认真地回答,“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在出丑。”
“说来奇怪,有你在,我觉得很安慰,也没有觉得有多狼狈,也许心里想着最好所有的糗事就让一个人看见就好。”
桑原一边听一边愣愣地望着茵荷,惘然发神。
许多年郁结累积的心事此刻忽然在心底掀起惊涛骇浪,海啸般汹涌呼啸而来,撞击着她懵懂混沌的脑海忽然清醒。
她惊觉她是那么的爱她。
原来她一直爱着她,而且爱的只是她。
从14岁盛夏的那个下午,从她第一次看见流鼻血的她的那一刻开始。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凄惶无助的眼神、这样无措又极力掩藏的难堪,那一刻她忽然想要为这个女孩一力承当,希望自己能够替代她流血。
从那之后她曾经常常想要替代茵荷承担所有令她不悦、为难、痛苦的事,如果需要,她甚至愿意为她挡子丨弹丨。是,她曾经真的这样想。
可是,她始终没有这样的机会。
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
包括这次。
在十年过后的今日,想要替她挡子丨弹丨的她直到今天依然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她流血受苦。
桑原再次心内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