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东说:“他叔把我们的店砸了,把他领了回去。你看他身上没一处是好的!”
秧子脸上一直笑,手很温柔地把大牙拉过来,轻轻摸他的伤。
很微妙的转变,秀眼睛里流下了泪水。
秧子咳了几声,呜呜哭了出来。
阿声不明白秧子为什么会哭。
阿声认为秧子是可怜大牙。
后来阿声觉得秧子应该为田海中哭的,为她没留世的孩子哭。
至少,场面缓和下来应该有大牙的功劳,如果大牙不在,不知道阿东还能和秧子说些什么。
阿声也不知道能和秧子说些什么。
往往间,外人的存在,可以制造另一种场面。
而对大牙这个外人,他后来制造的场面应该不会那么温情。
85
狗肉店真正关门是阿东回家后的第十二天。
十二天里面阿东和阿声也去过店里,比如去搬东西,或者贱价卖店里的一些东西。
同时,十二天里也发生其他的事情。
就先说第一件。
第一件,还是发生在阿东家。
秀儿的母亲和她嫂子月凤来了。
秀儿的家人来还是为了秀儿的事情。
秀儿的母亲和月凤就把谈话的地方放在阿东父亲的床前。
人很齐。
阿东,阿声,秧子,阿东的父母亲,还有大牙。
阿东的母亲很客气,端水上座,一一做得得体有样,也真诚实意。
阿东的父亲躺在炕上,应该是因为喝了阿东带回来的酒的缘故,咳的厉害。
阿东的父亲也很客气。
阿东的父亲最先说话,他说:“整这个事儿,我们家对不住你们家秀儿。但你也看到了,海中也去了。活的人都受罪。”
月凤就一脸怒火,气也随口而出,说:“死的是活该!雷没劈算他祖宗立得高!你们怎么整咱不管,你得先把咱秀儿安排安排再说。”
秀儿的母亲接过月凤的话说:“出这事儿,理当是谁怨不了谁。大伙都在,话挑明了说。秀儿这事儿在我们那儿都传开了。真说有人要她,是幸运,没人要她这辈子是毁了。我这大闺女打小就懂事儿,跟你们家西东成了我也赞成。偏偏是不成。这不成就罢了,现在她没了魂似的一个人。我做妈的是担心,你说我该怎么做。”
阿东的父亲又咳了,很厉害的咳。
秀儿的母亲还是接着说:“我是不指望西东能跟咱家秀儿有好结果。眼下,秀儿倒是贴心贴肺说要嫁给个坐牢的。我也知道了,那人叫王喜,在西东店里呆过。我孩子一辈子的事儿搭在那人身上,这以后怎么活?我就不说别的,你们家闺女现在也这样了,还不指望着能找个好人家?”
阿东的父亲边咳边点头。
阿东的母亲说:“那你们的意思是要西东给秀儿说说?”
秀儿的母亲不说了,转头看月凤。
月凤说:“没啥说的。就想让你们给王喜捎个话,说他配不上咱们家秀儿。”
到这里,阿东缄默,心里不答应,可不好说什么。
阿东的父母张眼睛望阿东。
应该算可以答应的了。
不料,秧子说:“秀儿不愿意跟我们家西东,西东也不愿意和秀儿一起。这还有啥好整的,她爱谁就爱谁去!我们家西东可干不了那差事儿!”
秧子这一说,阿东的母亲也觉得有理,接过话来说:“当初不是王喜,进大牢还有秀儿的份!”
月凤站了起来,说:“你们这什么意思?”
阿东的母亲话又软下来:“不是商量吗?你先别气。我是说,他们的事情就摆在面前,王喜是出不来了,秀儿也不可能等人家一辈子!过过时间就平淡了。”
月凤“呸”地一下,说:“你以为是你们家闺女,猪蹄子一撑她就跑,我们家秀儿现在拿几头驴来拉她,她都不动。铁定了。”
阿东的母亲焉了话。
秧子却说:“他们俩怎么搅和就怎么搅和,我们办不了。”
月凤指秧子道:“都你害的!还有脸说!我们叫你去了没有?我叫赵西东去!他要是男人他真该去!不是男人的窝着,咱也没话说!”
秧子不甘示弱,说:“你这人讲不讲道理!欺负欺负上门来了你!”
月凤说:“谁欺负谁啊这是!你们一家几口人,我跟我妈俩女人在这儿,你说谁欺负谁!”
秧子说:“你们现在给我滚出去!我们家不欺负人!”
月凤和秧子对着吵,阿东的母亲劝秧子,秀儿的母亲劝与月凤。
一团糟。
末了,阿东红着脸吼道:“别吵了!”
静了。
过一阵子,秀儿母亲哭起来。
秀儿的母亲说:“你们这是欺负人!”
阿东再也按不住,起来撩起裤腿指受伤的膝盖说:“你看这谁欺负的?今儿我是男人我不亮这个了!秀儿的事儿她自己决定,我不是她什么人,不能那么做!”
秀儿的母亲怒火道:“秀儿是给你害的!”
阿东这边的人静了下来。
月凤扯住秀儿的母亲说:“我早说了不用来!贼窝子一家!咱们走!”
阿东说:“骂谁呢?”
阿东的父亲立即冲阿东喊:“你小子就不能给我闭嘴吗!”
阿东的父亲又咳。
余下是静。
阿声一直看着,大牙就站在他旁边。
阿声想着,自己和大牙都是局外人,说话都没自己的份,即使自己想说点什么,也不合适开口;想劝阿东不要激动,也不敢张声。
最后,月凤还是把矛头转了过来。
矛头对阿声。
月凤说:“你们家亲戚也脱不了,没准是你们串通好了来害秀儿的。上次要不是他来我们家闹,早成事儿了。”
阿声的眼睛就看月凤的手指指着自己。
阿声无助极了。
阿声说:“我,我对不住秀儿,但你们也不能这么对东哥!也不能让他跪刀子上……”
阿声的话一出,阿东的母亲立即顿出了声音。
阿东的母亲眼睛都傻了。
月凤说:“你还可怜了是吧?我冤枉你了是吧?他跪刀子也是他愿意的,他跪刀子娶老婆关你屁事啊!”
阿声知道月凤是把气撒在自己身上。
阿声嘴巴张了张没说。
阿东的母亲说:“你们让西东跪刀子?你们能整得出来啊!我告诉你们,秀儿的事儿是我的注意,和西东没关系。再说了,秀儿来我们家,也是你们同意的呀!到这儿了现在全怪我们?”
月凤说:“不怪你们怪老天?哦!就是怪我们秀儿了?”
阿东的母亲眼睛瞪得狠,估计心里也恨。
往下,不关秀儿的母亲和月凤怎么说怎么吵,阿东一家都不吭声。
她们走前,又迁怒一遍于阿声。
月凤的声音对阿声的时候又尖又大。
阿声下意后退了。
阿声想,如果大牙不吭声,她们应该早走了。
可是,大牙见月凤指阿声骂,便冲月凤说:“不许骂小哥!”
大牙就这么一句话,彻底惹恼了月凤,月凤当下扬起巴掌煽大牙。
巴掌是下去了,阿声闪得快,佝偻下身子护住大牙。
月凤那一巴掌煽在阿声的头上。
一巴掌结束,月凤和秀儿的母亲走了。
月凤说这事没完!
月凤她们一走,阿东的母亲急忙拉起阿东的裤腿看伤势。
阿东的母亲责备阿东不懂事,责备完了又责备阿声。
阿东的母亲是这么对阿声说的:“你也不好好帮我看着他!算什么兄弟啊!好歹出这样的事情你偷偷回来给我说一声!万一腿没了,我找你要去啊!”
阿东的母亲把责任推到阿声身上。
阿声受月凤的迁怒和煽打本来就委屈,这下听阿东的母亲责备,泪水像开了闸门一样哗啦直流。
阿声就站着哭。
阿东也没安慰。
没有人安慰阿声。
后来阿声的日记里记道:这一刻,我真的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一丁点东西给我依靠。全世界的人一下子都把罪孽盖在我身上,难道我生下来是个祸种吗?大胡子说得对,我们一辈子都得低头做人,不能抬头做人,别人吐你口水,我们要能咽得下去。这辈子,别说别人给我们委屈受,我们要知道这是我们选择的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路走得那么艰辛,那么崎岖。别人呢?为什么别人走得那么顺畅,那么坦然。是由于我爱东哥我就必须忍受吗?因为我爱他所以我犯下了滔天大罪吗?谁能告诉我?我问谁去?
86
第二件事情。
这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是半夜。
很静的夜。
可能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阿声觉得整个世界都喧嚣起来,所以这样安静的夜是值得用心去享受。
如果是平常,阿声应该会和阿东有很多的对话。如果是平常,阿东可能会有很多亲昵的动作。
如果是平常,不管阿声和阿东说什么,或者说阿东要做什么,都是平常的。
回到家这么多夜,都这么静。
因为大牙就睡在一边。
大牙睡得很香,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记得刚回来那个夜,阿东就想安排大牙睡一屋,阿东的母亲就说孩子一屋冷,索性就让大牙和阿东他们挤。为此,秧子说了阿东的母亲。
秧子原话是这样的:“三个人睡,冷到了可受罪,阿声和大牙睡一屋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