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声笑着点头，扯了扯大牙的衣服。

走出去的时候，大牙说：“我今晚睡地上就行！我不睡炕！”

大牙的兴奋任何人都高。

阿东愣愣坐着。

等到了睡觉那会，阿东把炕上的被子搬走，他去另一屋睡。

阿声阻止过阿东。

阿东没说话。

阿声扯不住阿东，于是，这一晚这两个人分开睡了。

一直到半夜，阿声也不能入睡。

大牙也没能睡着。

大牙偷偷在哭。

阿声给大牙掖被子的时说：“别哭了。”

大牙还是哭。

阿声说：“我和你一样也没家。”

一会之后，大牙问阿声：“小哥，大哥是不是以后都不和你说话了？”

阿声轻轻打了大牙的头说：“大哥这么好，怎么会不和我说话呢？不许说他坏话！”

大牙说：“小哥，大哥一直不高兴！他生我的气了。”

阿声说：“他没生你的气。”

大牙说：“小哥，大哥真生我的气了。我告诉你个事儿，你不许告诉大哥。”

阿声笑着答应。

大牙还是信任不过阿声。

阿声说：“要是我告诉他，我就出去给雷劈死！”

大牙凑过头来，低声说：“我看见了。”

阿声心一紧。

大牙说：“那天晚上我看到大哥亲你了！大哥要我不许对别人说！”

阿声尴尬又一笑。

大牙又说：“大哥说要是我再跟谁提那事儿就割了我的舌头，剁了我的腿！小哥，我谁都没告诉。”

阿声轻轻摸了大牙的头，无话。

大牙说：“人家说男人只亲自己的媳妇，小哥，你又不是他媳妇，他为什么亲你？”

阿声尴尬笑道：“别瞎说！睡吧！”

这样，两个人安然睡下。

后半夜，雨停了。

天快亮的时候，大牙在梦中边哭边喊。

阿声被大牙吓醒了，一直到天亮也没能睡着。

阿声想：天亮了，雨停了，大牙怎么办？真的叫他回去？真的给他自己回去？

阿声真想再去给阿东说说。

91

次日。

如果说昨天晚上是“风暴”的开始，那么今天是风暴的延续。

大牙病了。

可能是昨天淋雨的缘故，一早醒来就高烧不下，整个人也迷糊起来。

大牙先还能人出人来，不足半个小时，他便见人就喊妈。

阿声吓坏了，阿东的母亲怨言不止，然后用土办法给大牙去烧。

阿声清醒阿东买回来的酒没丢掉，现在阿东的母亲就用那些酒给大牙擦身子。

阿声和秧子也帮忙，使劲地用布擦拭大牙的身子。

阿东的母亲说把大牙的身子擦红了为止。

等到大牙的身子被擦个通红，阿东的母亲又搬来几床被子。

阿东的母亲说：“使劲捂住！出了汗就好了。”

可是，大牙就像来和阿东家过不去的。

快到中午时候，他满嘴吐泡沫，眼看着要出人命，阿东的母亲喊着把他送回家。

阿声也急得手忙脚乱，没了注意。

阿东是有过要听他母亲的意思的时候，后来秧子提醒一句：“送医院！”

就这样，阿声和阿东风风火火把大牙送到医院。

在医院，大牙躺了一天一夜，醒过来那会儿不会认人。

阿声在医院守大牙一天一夜，阿东回家后第二天赶来医院，看到大牙这样一状况便指责阿声。

阿东说：“这事儿给你整的！”

阿声心里憋曲，没说。

阿东说：“这事儿，咱顶不住！你说怎么办？”

阿声说：“我送他回家！”

阿东就恼火了，怒道：“你送？你送就等于我家送！你现在不是你自己，你是我们家的！”

医院的人都来围观。

阿声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也冲阿东吼：“我不是你们家的！”

阿声把大牙拉起来，自己蹲下去背起大牙。

阿声就想马上把大牙背回嫩菜叶家。

阿声想，背回去，他们家怎么待他就怎么待，自己以后再也不管了。

阿东制止阿声。

阿声极力推开阿东，红眼睛说：“不要你管。”

阿东刚才的话彻底伤住了阿声。

阿声那一刻真的恨阿东。

阿东说：“你要去哪儿？”

阿声说：“不要你管！事情是我整出来的，我现在去解决！”

阿声几乎是哭这说。

大牙身子软绵绵耷拉在阿声身上。

很快，阿声背起大牙出了医院。

可能是一天一夜没休息好，在医院门口，阿声被东西扳倒了。

阿声的额头磕出了血。

阿东追上来二话不说把大牙背起。

阿东也不管阿声在地上。

阿声站起来，阿东已经背大牙走远了。

阿声想阿东应该把大牙背回嫩菜叶那里去。

可是，阿声一路跟着，一路就走回阿东家。

阿东的母亲有一如之前的反应。

阿东的母亲责备起阿东：“咋又背回来了？”

阿东摆一副脸，不搭理他母亲。

阿声站在门口，一只手捂住额头。

额头上的血还在流，秧子给阿声拿棉花，阿声没接。

阿东的母亲仍然唠叨。

末了，阿声说：“大牙是我背回来的！”

阿东的母亲傻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秧子说也帮她母亲说了话：“阿声你怎么就不懂事儿啊！出啥事儿，他家真找我们家来的！”

阿东接过秧子的话说：“人是我背的，不关阿声的事。”

阿东的母亲返手狠狠打了阿东一下，说：“你看你那点劲儿！自个儿收拾！”

阿东的母亲走了。

秧子把棉花甩在炕上，说：“妈都为大家好！”

秧子也走了。

阿东困顿坐了下来。

阿声忽然又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阿东。

阿声左右看看阿东的家人是否在外面，然后对阿东说：“东哥，我们把他送走吧！”

阿东头一直埋下。

阿声手搭在阿东肩膀上，说：“东哥，我错了！”

阿东猛站起来，说：“是我错了！”

阿声热望住阿东，心里充满了歉意。

阿东说：“我会跟妈好好说，我知道你不忍心。”

阿声拉住阿东说：“东哥，我现在就送走。”

阿东说：“不必了！”

阿声纠结万分地说：“你要我怎么样？”

阿东说：“我不能要你怎么样。”

阿东也出去了。

屋里，大牙又睡过去了。

阿声一个人静静站在炕前，眼前的一切都是暗的。

阿声恨不得立即把大牙背起来送走。

又过一天。

大牙的病差不多好了。

这天阿东的母亲过来两次。

第一次过来看了一下就走。

第二次来她发狠了，丢下一句话：“你要可怜他，就背走。我家留不住外人！”

阿东的母亲说这话时，屋里只有阿声和大牙。

阿声只静静地听阿东的母亲说。

阿东的母亲丢下这话又出去了。

阿声明白阿东母亲话里的意思，其实阿声就是外人，叫大牙走的同时也叫阿声走。

过了一阵子，阿声拉住大牙。

阿声对大牙说：“我们走！”

阿声和大牙走的很悄然，没有惊动阿东家的任何人。

阿声后来的日记里有回忆记录。记录写着：如果有后悔的药，我宁愿吃了自己死去，也不让事情降临在他身上。我一时的冲动，一时的任性，一时的无知，我毁了他。在良心上，在我这一辈子里，我都是不得安宁！以至上天给我这么多的惩罚！我无时无刻都去诅咒自己。

92

这还是“风暴”的延续。

大牙带来的“风暴”。这是自私的说法。

说自私，因为阿声跑出来了。

阿声跑出来难道是大牙用鞭子赶的？

显然，大牙带来“风暴”是个极度大错误。

从阿东出来的那一刻，阿声没有掉下泪水，甚至说心里伤心得开心，那是伤心到一个程度的愉悦。

阿声拉着大牙跑，一直跑。

大牙问阿声：“小哥，我们要去哪儿？”

阿声说：“我也不知道。”

确实，阿声这个时候一点方向也没有。去哪儿？哪儿都有地，都有泥，都有天空，有树木，有一切别人都能数得开心的东西。阿声问自己：我的“哪儿”在哪里？

阿声回答不了大牙的话。

大牙又问：“我们要跑去什么地方？”

阿声回答是：“不知道。”

大牙不再问，加大劲和阿声一起跑。

阿声的脚步越来越慢，身后的景色越拉越远。

阿东家模糊了。

阿东整个家乡模糊了。

阿东家整个蓝天下的天地远去了。

阿声感觉自己的身子一直飘，一直飘。

阿声对自己说：我飞上了天，然后我不知道什么是天。地上的人说是天，现在我是天上的人，天呢？

阿声悬着飘起。

脚步一直飘奔。

路中，阿声一个踉跄趴倒下。

大牙追上来，阿声的头就敲在地上。

大牙肯定不知道阿声为什么哭。

阿声哭了。

眼泪鼻涕都出来。

阿声立在阿声的前面，一声不吭。

阿声一直哭，就趴在地上。

大牙站了一会儿。便坐了下来。

这样，好一阵子。

一个趴着，一个坐着看。

一个无声的哭，一个目光呆望。

终于，阿声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