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阿声最后确实找到了所谓“低诊金”的救治诊所。

这里就是诊所。

一块竖在门口的白木版，板头上画一个鲜红的“十”，“十”的下面是掉了油漆的黑色手写字，写着：贵生卫生所。

卫生所很简陋，从外看去，矮矮的房子，门口无人，敞开的门口就如一个黑洞口。

看不到诊所里明净的摆设，看不到诊所里的医生。

阿声吃力的把大牙背过去，然后轻轻放在门口。

阿声探视一遍，没人，身后的墙壁上有很多标语，墙的下部石灰已经班驳凋落。

阿声忽然觉得很不可靠。

诊所的不可靠。

阿声没有办法拒绝，大牙疼痛的哽咽叫他全身无力。

阿声向黑洞洞的诊所门口里叫几声。

无人响应。

门口有一张长凳子，阿声让大牙坐上去。

阿声蹲在地上，又把大牙的裤腿撩起。

大牙的眼泪一直掉。

阿声心疼望大牙。

阿声说：“还疼吗？”

大牙点头。

阿声心里愧疚。

一会之后，阿声说：“小哥对不起你！都怪我！”

大牙很懂事。

阿声很伤感这一说，大牙反而不哭了，泪水也不掉了。

阿声甚至不想看到的，大牙笑了。

大牙笑对阿声说：“小哥，不疼了。”

阿声眉头一蹙，大牙的话深深刺疼阿声的心。

阿声说：“等把你腿弄好了，我带你找你妈去！”

大牙微笑。

阿声拉住大牙的手，手上愈合的伤口还没掉茧。

阿声说：“你妈要你的。天底下就是妈最好了。我妈对我就很好，很好很好！”

大牙奇怪问：“你想你妈吗？”

阿声笑点头。

大牙说：“我爸经常和我妈吵架，我妈就打我爸，我爸最怕我妈了。但是我妈很少打我们。”

阿声应该还说了很多话。

大牙应该也说很多。

后来，医生来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穿着便装的医生。

医生是从外面出现的，手中端一个饭盘，他正在吃饭。

医生一开口就说：“赶紧清洗伤口！”

医生是急的。

医生放下他的饭盘，然后进那个黑门口，一会后拿纱布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板子等东西出来。

医生说：“怎么伤的？”

阿声说：“被打的。”

医生白了阿声一眼，冷冷的白一下。

阿声尴尬退一边。

医生说：“你走干嘛？按住他！”

阿声按住大牙。

医生就手清理大牙的伤口，大概是给大牙擦了什么药水。

大牙疼得哭了出来。

药水擦完，医生站起来。

阿声以为医生会做下一步工作。

医生却说：“大人呢？”

阿声胆怯地说：“就我！”

医生说：“你是他哥？”

阿声点头。

医生说：“接骨头的费用和其他病费用不一样。”

阿声怔怔一阵子才说：“我，我知道的！你能先给他治吗？”

医生白了阿声一眼，说：“叫你们大人来！再迟他就不能走路了。”

阿声急了。

阿声忙搜索自己的口袋，然后把那几十块钱拿出来。

钱就平躺在阿声的手里，阿声的手在抖，钱也在抖。

阿声说：“我们就那么多钱，够吗？”

医生用眼睛去数。

一会，医生说：“这钱连药水都不够！你们叫大人送医院吧！”

医生哼一声就进去。

阿声急追进去。

阿声拉住医生。

阿声说：“我弟弟被人打的！我没钱了。就那么多。我们去过医院，医生都不给治！你能给他治吗？我弟弟以后还要走路的……”

医生压根不想理会。

阿声又求道：“我求你了！钱不够以后我给你送来。”

医生转过身来。

医生用审视的目光凝视阿声：“你们这些孩子就爱闹事儿！死不了活残废，活该！你弟弟？你弟弟东北人，你不是东北人吧？人是你打的吧？瞧你就不是好东西！”

阿声傻了。

阿声泪水猛地抑制不住。

阿声把钱塞给医生的手里。

阿声说：“是我打的！我错了，你给治治吧！我错了！”

医生不收钱，把阿声推开。

阿声就倒在地上。

门口。

大牙扶着门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一眨望住阿声，望住里面。

阿声又起来，又去拉住医生。

阿声说：“你现在治，我现在就去找钱！”

医生捧着饭盘，只顾自己吃东西。

医生说：“不给你们教训，以后闹上天去了！这伤我治不了！”

阿声还要求医生，大牙在门口叫出来了。

大牙是哭着喊阿声的：“小哥，我不治了！我不治了！”

阿声没有回头去搭理大牙。

阿声继续求医生。

大牙又叫了几声阿声，阿声不理，大牙转身要离开。

结果，大牙转身要走的那一刻，倒了。

大牙倒地的声音很大。

阿声回头一看，大牙就趴在地上，全身蜷缩在一起，他的手抱住自己的腿。

阿声张大嘴巴，愣住了。

95

听人说，大牙的母亲跟一个中年男人住一起了。

大牙的母亲目前住的地方离这里比较远，隔好几个屯。

阿声除去给医生五十块钱，剩下零散的十块，他打算和大牙寻找他的母亲。

其实，阿声觉得庆幸了。

庆幸医生后来帮大牙，庆幸医生只收他五十块钱。

上车的时候，大牙又不想去了。

阿声把大牙背在身上。

大牙对阿声说：“我不去了。”

阿声没敢上车，摆头给大牙说：“见你妈以后就好了。”

大牙泪水掉在阿声的脖子后面，滚烫的泪水。

阿声笑了笑。

大牙说：“小哥，我能不去吗？”

阿声说：“你不去是傻瓜！自己的妈都不要了，你不傻吗？”

阿声替大牙决定了，决定上车寻找他母亲去。

后来阿声知道，其实大牙知道他母亲在哪里，也去找过他的母亲。

对大牙而言，阿声不是帮他，而是揭开他心中的伤口来看。

阿声想，若知道这样，我也不会提及他母亲，我应该直接送他回他叔家；即使他叔对他不好，那种不好还是身体上，而他母亲这边，是心里，是他内心的最深处……

96

按照大牙说的那个地方，阿声找到了。

可是大牙说他不知道母亲住哪里。

等阿声背着大牙见人就询问的时候，大牙说，他母亲就住在什么什么地方。

这样，阿声震惊。

大牙不是没来过吗？

大牙不是不知道他母亲的确切住址吗？

总之，现在两个人已经站在这个家门前。

大牙的亲弟弟妹妹就在门口。

大牙的弟弟妹妹比大牙小，一见大牙就兴奋，喊哥喊个不停，妹妹边喊边跑进屋。

阿声看到这情景既开心又感动。

一会，大牙的母亲出来了。

大牙的母亲正在摘菜，手里拿一把菜叶子。

大牙的母亲看到阿声，很尴尬。

大牙的母亲忙招呼阿声进去。

阿声也不客气，随大牙的母亲进去了。

进屋，坐炕上。

大牙坐在阿声旁边，勾着头不言语。

大牙的母亲端来一碗水。

阿声接过水。

大牙的母亲应该看到大牙腿上的伤了。

阿声说：“骨折了，才从医院回来。”

阿声不敢说小诊所。

大牙的母亲眼睛一下子红了。

大牙的母亲弯下腰，轻轻撩起大牙的腿看。

大牙的母亲哽咽道：“你咋就这么不懂事儿！不打架你得死啊！好好的整成这样……”

阿声很心酸。

阿声一句话说不出来。

大牙始终勾着头，他母亲把身子伸直，抹了抹泪水。

大牙的母亲说：“都叫你别来了，干啥还来！”

大牙正想说，阿声就抢道：“是我背他来的！”

大牙的母亲说：“你们坐坐，我给你们弄吃的去！”

大牙的母亲应该出去还哭个不停，阿声见她是跑出去的。

阿声不知道这个母亲为什么这样跟儿子说话。

阿声想，如果是自己的母亲应该不会不要自己。

阿声心疼大牙。

阿声问大牙：“咱们留下吗？”

大牙没吭声。

阿声忽然觉得大牙很多时候像自己。

阿声说：“那我们走吧！回你叔家，我会跟你叔说的。叫他以后对你好点。”

一会后，大牙哽咽地说：“他们都不要我！”

阿声看着大牙的泪水掉，自己抑制不住也跟着掉。

阿声笑着说：“你妈一定要你。你比我好多了，现在谁都不要我了。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大牙举起泪眼望住阿声说：“小哥，要不我们走，做乞丐也好！反正我们都没有家。”

阿声摸摸大牙的头，笑了。

门外，站着大牙几个弟弟妹妹。

弟弟妹妹们似乎又不是很亲，隔一道门，互相看着。

弟弟妹妹的前面，站一个中年男人。

留大胡子的男人。

男人眼睛犀利地望进屋里。

男人望阿声和大牙。

阿声心里是吃惊的，很不自在。

就一会的工夫，男人不声不响转身走了。

大牙说：“是我妈给我弟弟妹妹找的叔。”

阿声明白了，这个男人是大牙母亲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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