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岗亭,我的同伴问我:“你去接见家人待了这么长时间,差不多都待了一个上午。”
“那有什么,接见不也是改造的一部分啊,聆听家人的教诲,有利于安心改造。这不是政府常说的话啊。”
我的这位同伴是因为炸自己家的楼房进来的。他说他有块葡萄地,是给酿酒厂种的,每到成熟季节,周围村庄里的好多人都去偷。于是,他就在葡萄园的中间盖了一座二层的楼房,住在这里进行看管。
没想到有人举报,说他在生产用地里非法建造房屋,被有关部门查处,要给予两万元的罚款。他一气之下,从黑市上买了丨炸丨药,在一个黎明把楼房炸成了平地。于是,警方介入,就把他判了七年。他曾经上诉,但被驳回,说是爆炸罪,危害极大,不好好得接受教育,还会有更加极端的行为。
他又说:“我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单,连个说话的也没有。你还想去监舍睡一觉啊。”
我拿来一些吃的放在桌子上,说:“就是为了给你拿点,才多待了一会儿。”
忽然,整个院里的人都停止了活动,就跟使用了魔法似得定在了原地,眼睛也刷的一下都朝向了大门。我一惊,出现了什么情况?也往那里看去,原来是一个穿连衣裙的女子在两个干警的陪同下,正向狱内走来。
是劳改报的记者来照图片的。都在里边憋太久了,看见个女人就跟过年一样的兴奋。在干警的组织下,各种活动又重新开始了起来。女记者拍照的时候,前边后边都有人围着,看来女记者也经历了太多这样的场面,一点也不惊慌,一会儿在篮球场上拍几张,一会儿又拍羽毛球和打兵乓球的,后来,在众人的目送下,出了狱内大院。
这一个星期天对于所有囚禁在这里的罪犯来说是特别的有意义,见到了真实的美女,这个晚上不知有多少人会在幻想和忙碌中才能睡去。
看着这些人,我在想人真是奇妙的东西,在最恶劣的环境中也能找着乐子,也能够生存下去。虽然铁网密布,可是仍会有快乐的时刻。
现在我最担心的是怕家里人知道。别人不会说,可是小玲再跟她妈妈通电话的时候不一定不说,她妈妈再出来跟村里人讲,那样的话会很快在村里传开的。在我们那里,坐牢就意味着是做了坏事恶事,是犯了罪的坏人,所以,就成为大新闻,街头巷尾都会谈论这件事。那父母亲也就成为了犯罪分子家属,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小玲不要跟家里人讲。
我也递交了申诉书,住监监察室的领导也找我谈过话,说我的案子有点特殊。从而,我也知道了一些有关的情况。
当初办这个营业执照的时候,是柳姑娘找一家叫“旭日”的代办公司给办的。这个代办公司的老板是一位大领导的女婿,有权。好像这种公司都是有点来路的,因为工商局敞开门就是专门办理营业执照的,为什么还要有什么代理公司来代办呢?他们代理公司最后还不是也要去工商局办吗?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柳姑娘可能是在注册资金上出了点问题,因为买歌厅用的都是现金,所以手头上有点紧张。资金不到位,营业执照就办不下来。可是,这个“旭日”的代办公司能办。
于是,营业执照没用两天的时间就办了下来,当然,柳姑娘也花了上万元的代理费。
想不到的是这位领导出问题了,而且问题还不小,据说贪污受贿的数字惊人,都达到了枪毙的资格。于是,这个“旭日”公司自然也被取缔了,但是,他们所办理的每一笔业务也都在被查之列。
经查,“万豪歌厅”注入的资金在营业执照办理完的当天下午就划走了。因此,就形成了抽逃资金行为,违反了法律。
如果这位大人物不落马,根本就没有人去查这种事,也就永远不会出事了。所以,我的申诉现在没有哪个部门、哪位领导敢处理。
看来,倒霉的不是我一人,还有很多。可是,代替真正老板受过的恐怕只有我一个。
我心里不平过,想到柳姑娘他们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让我在里面为你们受罪,就气得不行。可是,当我看到柳姑娘在为这事忙碌和在我面前所流露出来的内疚之后,我也就不再计较了。
下午五点,大狱的铃声响起,一切活动结束。所有人各自回自己的监舍,吃饭,然后看电视到九点睡觉。
我也下班,又换上了一拨人在岗亭里值守。
吃过晚饭,是一段自由的时间,人们可以看电视,看报纸,还可以下棋,也可以吹牛,还可以躺床上想事。
屈指算来,连在看守所里的时间加起来,已经半年了。从夏天到了冬天。转眼快过年了。过年的时候,会有人回家过年,但都是一些跟政府领导关系好的,或者是在外面有关系的。柳姑娘说起过这事,我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我刚进来,刑期又短,这种好事不会落在我的身上。
在这里,真正难熬和焦虑的时候就是晚上上床睡觉的这段时间,好多人都会想起家人,想起未来。有的心事重重,长吁短叹,有的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瞪着眼度过这漫漫长夜。
我也一样,上床好久都无法睡着。
当又一个夏天到来的时候,两年的刑期已经过半,在柳姑娘的奔走下,我被假释出狱了。也就是说剩下的那不到一年的时间,在外面执行。
这天上午,有名干警把我送出了铁门。我什么东西也没拿,两手空空地站在外面时,太阳晃得我的眼睛睁不开。当我慢慢适应了的时候,我看见了表姐、柳姑娘、冯军。
柳姑娘跟我握手,很久没有放开,冯军过来抱住我,还在肩膀上按了我几下。都没有说话,可是,我感觉都挺激动的。
表姐站在一旁,早已是泪水涟涟。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向表姐表达这相逢的时刻。可是,我已经看到她张开了双臂。于是,我趴在了她的怀里。此刻,我感受到的是母性的温暖,是久别的思念,是重逢地喜悦。我把头放在她的胸前,感受着这份亲情,品味着这份温馨。
表姐抬起我的头,为我擦去眼角的泪水,说:“好了,一切都好了。咱们回家。”
我们上了柳姑娘的车,她开着缓缓地驶向了大道,然后,又向市区开去。
刚进市区,表姐说:“柳经理,找个洗浴中心停一下,让他去洗个澡,换上衣服。”
柳姑娘点头。很快就在一家洗浴城停了下来。表姐把一个袋子递给冯军,说:“你陪他去吧。让他好好地洗干净,然后把他原来的衣服都扔掉,里里外外全部换上新的。”
还是跟上次我从看守所出来一样,表姐也是给我换了一遍。可是,那次洗了,衣服也换了新的,但是,并没有把全身的晦气去掉,这不又进来了一次,而且还待了一年多。这两次虽然都不是因为我自己,可是,要去的地方却是一样的。看来我命中注定要经历很多灾难。但愿这次能够把晦气和不幸都彻底的洗去,重新的再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