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亭子距离田贺良办公室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足够在关窗关门的情况下让他公司里的同事听不见他们接下来的说话内容,又能看到那边的情况。亭子也挺好看的,红柱黛瓦,飞檐翘角,在一片冰天雪地里面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这种风味也仅限于远远的观赏就好了,而不是置身其中。
凉亭之所以带着一个“凉”字,可绝对不是开玩笑的,这四面通风的格局放在夏天或许是一个消暑乘凉的好地方,到了冬天那就是寒风扑面,一直吹到人的骨头缝儿里似的。杜鹃本来就怕冷,但是偏偏田贺良就选了这么一个地方,她也没有办法,只好悄悄的把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到顶,尽量缩这点脖子。
三个人来到亭子站定下来,杜鹃觉得背后的冷风一直不停的吹,原本被衣服层层包裹住的体温好像很快就要跟着这冷风散去了似的。好在这样的处境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她就感觉到背后的风骤然减小了,偏过头去,正好看到唐弘业移动了一下位置,站到了自己的身后,把打从后面吹过来的风挡了个严严实实。
“好了,现在你不用担心被单位里的同事什么的听见你的私事,可以跟我们说一说你跟祝俊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吧?”唐弘业也知道田贺良非要出来到外面谈的顾虑是什么,只是外面实在是有点冷,他都觉得凉飕飕的,更别说怕冷的杜鹃了,所以他也希望直奔主题,速战速决,不要拖拖拉拉。
毕竟他们找田贺良了解这些是的目的也无非是判断一下祝俊浩突然之间的不知所踪到底是个人原因的可能性居多,还是因为家里面的那具男尸的可能性居多。而田贺良和祝俊浩的矛盾到底根源是什么,有多大的仇恨,这也决定了他们是否有理由怀疑田贺良与他们手头的案子有着某种间接的关联。
“我确实是挺没脸在公司里头说这种事儿的,让他们听见了,以后我都抬不起头来做人。”田贺良愁眉苦脸的对他们说,“我敢对天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绝对不胡说八道,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好不好?我现在真的很无助!”
“你说吧,我们听着。”这种事当然谁也不会给田贺良打包票,所以杜鹃就干脆轻描淡写的绕开这一点,让田贺良开口说说清楚。
“是这么回事儿,其实我跟祝俊浩最开始的时候是不认识的,后来就因为总在一个彩票投注站买彩票,聊着聊着就认识了,交情不好不坏,至少我个人觉得还算是过得去的,所以我也是怎么都没想到他这个人竟然这样!”田贺良说起他和祝俊浩之间的矛盾就显得略微有些激动,“之前我每一期彩票都一定会买的,而且买什么号码,那也都是我之前经过很仔细的推敲和分析,然后才做的决定,所以这都是非常认真非常谨慎的事情!结果上一期彩票开奖前,我公司这边忽然事情特别多特别忙,每天都加班特别晚,实在是走不开,再耽误就要错过那一期的开讲了,我就求祝俊浩帮我买几张指定号码的彩票。”
“你跟他不是交情不好不坏么?那为什么不找别人帮忙,偏偏找他?”
“我也不是偏偏就要找他,也是赶巧就遇上他了。那天晚上我下班回家,本来想赶紧去买,结果也是该着了,那天彩票站关门比平时还早一点,我去的时候黑着灯,门也锁了,结果没走多远我就遇到了祝俊浩,他跟别人出去吃饭才回来,跟我打招呼,我就正好想到彩票的事儿,就直接跟他说,让他帮忙,我还特意仔仔细细的把我要买的号码都抄在纸上交给他,怕他记不住再搞错了,本来我还挺感谢他的,哪曾想这孙子一看中奖了就卷了我的彩票不认账了!”
田贺良脸上的表情特别痛苦和难过,就连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当时买完了之后,我跟他说,你住哪里,我下了班过去取,他不告诉我,跟我说家里还有女朋友,女朋友不喜欢他买彩票,要是我过去找他取,他女朋友回头就得跟他闹矛盾,所以等回头什么时候能见面什么时候再给我。我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因为我觉得大部分人还都是好的,对吧!这回我还真是看错人,瞎了眼!我这边工作忙,一打岔就开奖日就过去了,开奖那天我还特意查过,我确定我中奖了,奖金是小十万,这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特别高兴,给祝俊浩打电话,让他约个时间我找他拿彩票,这时候他就翻脸了,问我什么彩票,说他从头到尾就没答应过帮我买彩票的事儿。”
“你当时求他帮忙的时候,没有旁人在场是么?”杜鹃问。
田贺良点点头:“我最后悔的就是这事儿,确实是我自己也有欠考虑的地方,当时就我们俩,周围路上人都不多,也没个见证。买彩票光是中了奖兑奖的时候要实名,买的时候又没有实名这一说,那彩票还是祝俊浩亲手买的,我说都说不清,但是我发誓我一句也没撒谎,真的是他偷了我的彩票,抢了我的奖金!我做梦都想着中大奖,得点钱,没想到终于实现了,结果遇到这么个混蛋!”
说着,他竟然抑制不住自己内心里面的难过,失声痛哭起来。
杜鹃和唐弘业都有些错愕,田贺良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心思细腻、感情丰富型的男人,相反,他的外表看起来颇有些粗线条,这样的一个人,说着说着话忽然就哭起来,还哭得特别伤心,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让人看着实在是很别扭。
杜鹃看他哭成这么狼狈的模样,鼻涕流了出来自己都还没有察觉,赶紧拿了面巾纸给唐弘业,让他帮忙递过去,唐弘业把面巾纸塞到田贺良的手里,田贺良也没有顾忌那么多,接过纸巾响亮的擤了擤鼻涕,又抽抽搭搭了一会儿,才总算是稍微平静下来那么一点,至少眼泪算是止住了吧。
“我说,兄弟,不是我笑话你,这事儿确实换成是谁都得生气,但是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哗哗流眼泪,鼻涕一大把……是不是有点不值当?”唐弘业有些无奈的看了看田贺良,开口对他说。
田贺良刚刚哭过,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他并没有因为唐弘业的话而流露出什么不快的情绪,而是摇摇头:“你不懂,你们都不懂……我失去的不是这一笔奖金,我失去的是我整个的人生计划,我原来一直以为我自己实现不了,结果忽然之间天上掉馅饼,我的彩票号码中奖了,又把希望给了我,结果现在祝俊浩偷走了我的彩票,就等于是把我刚刚觉得有希望事先的人生计划有都给全盘砸锅了!这种大起大落,给了希望之后又绝望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崩溃了!”
“你什么人生计划啊,成败就全在这一笔奖金上了?”唐弘业疑惑的问。
“我的人生计划,是尽快结婚生子,”田贺良回答道,“我今年都已经32岁了,虚岁就是33岁,跟我年纪差不多的,要是进度快一点,孩子小学搞不好都快毕业了!但是我呢?我到现在连婚都结不成!我有女朋友,但是她家里头不同意她跟我结婚,一个是嫌我比她大了六岁,太老了,另一个就是嫌我家里头底子不够厚,自己的工作也不体面,收入也不怎么高,说我胸无大志。”
“我冒昧问一句,你到底是个什么工作呢?”杜鹃趁着这个当口赶忙问一句,本身一个在居民小区里租民房该做办公室的公司,规模和实力就值得商议,方才在他们的那个办公室里面,杂乱的工作环境也让人很难辨别对方的工作性质。
田贺良被她这么一问,脸又有些泛红了,看起来颇有些尴尬似的,支支吾吾了一番才回答说:“我……我是一个客服,电话客服,就是那种对着单子打电话发掘潜在客户的电话客服。我在我们公司算是资历很老的了,我们经理说只要我好好表现好好干,他如果选择给谁升职的话,肯定首选就是我。”
杜鹃点点头,那种电话客服的确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种类,虽然说他们工作也是蛮辛苦的,但是被他们电话联系的所谓潜在客户往往却并不领情,也不愿意给他们什么好态度,原因很简单,一来莫名其妙的被推销电话打扰了工作生活,很多人都是不喜欢的,二来自己的联系方式甚至姓名和更多的个人信息,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就被一个陌生的话务员给掌握了,打电话过来有名有姓的向你推销兜售,这种个人**被泄露的愤怒,最直接的就是从电话接听者那一段,直接发泄到了打电话的电话推销员身上。
并且更重要的是,做这种工作,工资收入往往和工作量是不成正比的。尤其方才田贺良所在的这家公司,看起来实力实在是不怎么雄厚,想必工资待遇也不会有多么的优厚。也难怪田贺良女朋友的家人不看好他的前景。
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职业本身是不存在贵贱之分的,但是不分贵贱的职业,却有着天差地别的收入差异,职业无贵贱,生活开销确实实实在在摆在那里的,所以很多家庭会对子女的择偶做出这种现实的考量也是在所难免。
“我女朋友他爸爸说了,只要我能拿出来二十万彩礼钱当首付,定个房子,他就同意我女朋友嫁给我,其余的结婚啊装修啊什么的,他们都可以帮忙,但是就是这当彩礼的二十万首付款,那是一点是绝对没有商量余地的,我能做到,他就松口,我要是做不到,我女朋友今年也二十六岁了,他家里说给我一年的时间,要是做不到,就必须分手。我女朋友哭了好多次,后来也被她爸妈说的有点松口了,跟我说她也想过稳定的生活,不想租房子过日子……”
田贺良抹了一把脸:“我明白,想要娶媳妇儿,那不能头顶上连块瓦都没有,但是我家里头确实困难,我自己工作以后一直拼命攒钱,除了每个月预留出来的彩票基金之外,我自己连衣服都不怎么买,吃的就是什么便宜吃什么,但是这好几年了,加上家里头赞助的,我也就才攒了十万刚出头,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上哪儿一下子再攒十万去?所以我原本真的以为没有希望了呢,这个时候忽然彩票就中奖了!正好是小十万块,把这个添上,我就够女朋友家要求的二十万彩礼了!我是个男人,跟一个小姑娘恋爱了那么久,能不喜欢么!能不爱么!能不想把她娶回家去当老婆么!结果被祝俊浩这么一搅合,本来是要变成我老婆的人,硬是得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她跟我分手,然后嫁给别人,我能受得了么?!”
说着,他又一次情绪失控,两只手捂着脸哭得别提多伤心了。
这一次杜鹃和唐弘业谁都没有吭声,唐弘业又给田贺良塞了一张面巾纸,两个人就站在一旁让他尽情的哭一哭,发泄一下心里面的委屈和难过。
不管怎么说,这种大起大落的感觉恐怕都不会特别好,一般人被别人贪了小十万奖金的彩票估计都会暴跳如雷,毕竟不是一笔小钱,更何况因为这小十万,田贺良与心上人结婚成家的人生计划,可以说是到了手心里,一眨眼又从指缝之间溜走了,不管是换成谁,恐怕都会一样的感到崩溃。
唐弘业和杜鹃事先也没有想到田贺良与祝俊浩关于彩票的纠纷里面,还牵扯到了这么重要的一档子感情问题,甚至可以说是人生大事的问题。
两个人心里面也因此而有了同样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