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养甫到得重庆的这一天,是小雨弥漫的天气,山城里一半是雾、一半是雨,潮湿得似乎女人宿夜哭泣的脸,从灰色的雨雾中透出街道曲折的斑驳,以及如眉青山隐隐黛色,正是梦啼妆泪红阑干的情形。雨水暂时冲淡了这城市燠热的六月,让它有一点憔悴,也有一些慵倦的风情。船近码头,便听见沿岸一溜儿吊脚楼的热闹,稀绺哗啦的声音絮絮地传来,随着江风吹到船上来,混着纤夫的号子,使这一段江鲜活起来——怎么说,哭了一夜的美人也得梳头洗脸也要吃饭,灰心失意之后重新收拾起来,增加了一点市井的平常心。那就是六月雨中的重庆,风也好、雨也好,随你来随你去吧。
曾养甫在船上远远地望见露生,意外地觉得他和这个城市格外地融洽,气质或心态上的融洽。他和露生见面不多,屈指可数的次数,却在码头的人群中一眼认出他。露生擎一把黄黄的纸伞,月白衫子,迎江风而立,这是多么好看的情形,水边菖蒲、江上芙蓉,在人群中清雅得脱颖而出,教路过的行人都成了背景。好一会儿,曾养甫才从他背后的人堆里认出茅以升,这倒也怪不得他,茅博士先前肯定不在江边,也不知他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在人堆里突然地露一个头,专注地举高了手摇晃,他身边的露生便也看见曾厅长——现在要叫曾委员了,和另一个同来的人,一齐招手,三个人同往渡口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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