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 周尧都抓着封姜衣角。
紧紧的。
很奇怪,做成了这么件大事, 他没有很高兴,看着大皇子四皇子互掐, 他也没有很得意很释怀,反倒有淡淡的失落。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却不是他喜欢的。
可被封姜抱着,看着一路月光在他背后脚底洒下,屋檐的飞角,树枝的缝隙,轻颤的梅花……
月光好像是流动的, 有生命的。
和他和封姜一样。
冷风不断袭来, 头发被吹起来,鼻头有点红,可身上是暖的,呼吸是热的。
心渐渐安静了下来。
好像只要呆在封姜身边, 就很满足, 很宁静,没任何烦恼。
他愿意就这样一直和封姜走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紧绷的情绪尽去,周尧身体一点一点的软了下来。他头靠在封姜颈窝,打了个哈欠。
“可是累了?想睡?”
周尧轻轻点头:“嗯。”
他感觉封姜速度加快了几分。
那么刚刚……是故意的?
难道是故意慢慢的,想和他相处?
周尧眼睛眯起来,轻笑出声。
“想到什么好事了?”
“不告诉你。”
周尧是真累了, 封姜把他带回大皇子府的房间时,他衣服都不脱就想爬上床睡觉。
“不行,你得洗澡,不然明天早上想起来,该心情不好了。”
周尧很困,很想睡觉,难得任性起来,闭着眼睛踹封姜:“不。”
他以为自己力气很大,拒绝的很干脆,其实他这样猫崽子似的力气,连给封姜挠痒痒都不够,更何况他还困,腿脚软绵绵的,这一脚根本不是踹人,特别像撒娇。
封姜把周尧的脚捞在了手里,给他脱了鞋。
然后,怔怔的看着这只脚,僵了半天。
周尧很瘦,浑身上下没几两肉,脚却长的很好,肉乎乎,又白又软,指甲粉嫩,脚趾圆润,一丁点硬茧死皮都没有,摸上去如同暖玉一般……
不,软玉也没有它的软,它的滑。
直到周尧嘴里嘟囔着冷,封姜才把这只脚塞进了被窝。
他给周尧解了外面穿的几层大衣服。
周尧很困,眼看着都睡过去了,却很配合,仿佛知道脱完这只手就该那只手了,还会轻轻抬一下,让对方脱的更顺利。
封姜撇撇嘴,这该是在皇宫被侍衣太监伺候惯了。
等打来热水,要给周尧擦脸擦脚时,周尧就不那么配合了。
不知是不愿被惊扰了睡意,还是单纯的被擦的不舒服,周尧脑袋一个劲往被子里扎,就是不让封姜挨着脸。
封姜在外边动,他就冲着墙,屁股对着封姜,封姜转到里边,他就翻个身,再次把脸藏住,屁股对着封姜。
“要睡……觉……”
封姜被他硬生生折腾出一身汗来。
刚刚那么动他都没累成这样!
可又能怎么办呢?这小哭包是个娇气的,又挑剔又懒的皇子,不干不行,伤着了更不行……
正愁着,耳朵微微一动。
小黑猫浪回来了!
封姜立刻蹿到窗边,屏息以待。
小黑猫再聪明,哪能斗得过心机深沉武功又高的两脚兽,一进来,就被逮了个正着。
“喵啦!”
它吓的尾巴上的毛都炸起来了。
“啧,胆子真小。”
不理会小黑猫正在用尖尖小牙咬他的手,封姜技巧性的,用不容小黑猫逃跑,又足够温柔的力气,将它带到了周尧身边――往他怀里一揣。
“踏雪回来了,嚷着要陪你睡。”
周尧怀里多了只小东西,眼睛还闭着呢,就凑过来亲了口小黑猫的圆脑袋:“是小黑……不是踏雪……”
封姜眼疾手快下手,赶紧给周尧擦脸。
他速度快,又轻,周尧不满了一瞬,抱着小黑猫,又睡了过去。
小黑猫在周尧怀里可是乖多了,会自己调整位置姿势,不让自己难受,又让主人舒服。
一人一猫闭上眼,呼吸节奏都相似,瞬间就睡了过去。
“还直是……没良心。”
封姜出门倒了水,看了看没良心一号,又看了看没良心二号,站了一会儿,方才转身离开,轻轻关了门。
……
周尧连着睡了两天好觉,这日醒来,感觉特别好。
灿烂阳光顺着窗溜进来,洒了一地。
炭盆里的火还没熄,房间里很暖。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到小黑猫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好像还没彻底清醒,小黑猫目光有些茫然,走起来是飘的,走着走着,两只前爪还左爪绊右爪,把自己给缠倒了。
“噗――”
周尧没忍住,笑出声来。
小黑猫知道主人就在边上,干脆也不起来,打了个滚,滚到周尧枕边,嫩乎乎的小爪子往周尧脸上轻轻一拍――
“喵――”
像是在道早安。
“早安,”周尧抱住小黑猫,亲了口它的圆脑袋:“小懒猫。”
一人一猫一块起床。
周尧穿衣洗漱,收拾自己时,小黑猫蹲坐在床边,慢悠悠的舔爪子,给自己洗脸。
周尧收拾床铺,把被子简单叠起时,小黑猫让开位置,坐到桌边,享用周尧给它晾温的白水。
到了周尧吃饭的时间,他在桌上,小黑猫在桌下,饭菜不一样,盛饭的瓷盆花纹却是一致。
饭毕,周尧和小黑猫道别,转身出门处理事情,小黑猫也矜持的点头,从窗户跳出去,自己找地方浪。
这一人一猫的生活,简直无比和谐……
再一次,周尧来到了从赖齐舒那里借到的小院。
商重已,仍然被关在这。
哑仆听到声音,出来迎接周尧。
“怎么样?他愿意说话了?”
哑仆点了点头。
事实上,商重已不是愿意说话,他现在是特别想跟人说话,想跟活人说话!
被那长长铁链锁在这里,最初两天,还能看到烛光,还有吃唱,结果见到周尧之后,烛台被拿走,没饭吃没水喝,他整整被关了三天!
三天后,给了水,饭还是少,也不像以前一样,每天都有三顿,三天有一顿就不错了!
无论醒来还是睡着,眼前总是一层一层的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不知道下一顿饭是什么时候,慢慢的,觉也睡不着了,醒着又难受,他开始用折磨自己的方式提醒自己的存在。
他开始期待哑仆的进出。
那代表的是饭,是烛光。
可惜那哑仆很吝啬,来的并不勤,还不会说话,可能耳朵就是聋的,听不到他说话。
无论他说什么,多大声,都不会得到半点回应。
商重已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他从来不知道,这种软刀子办法,竟也如此磨人!
所以周尧坐到他面前时,他根本压抑不住自己的表达**。
“你不是很狂,很自信么?那么能,自己把事给查了啊,来找我干什么!”说完,他好像觉得这话重了,怕周尧真跑了,冷笑一声,“也是,你只能指着我告诉你真相,哪能真不来看我?”
周尧端着茶盏,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商重已。
商重已瘦了很多,胡子满脸,一双眼睛凸起,闪着诡异的,亢奋的光。
“你求我!好好求一求,给我跪下,说说你哪错了,说的对,说的好,我就饶了你,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部告诉你!”他直直盯着周尧眼睛,笑着诱哄,“你就在这里给我跪一跪,服个软,我就告诉你一切,天地天知你知我知,没别的人看到听到,你也不会丢脸……怎么样,很划算吧?”
周尧没说话。
商重已以为他在考虑,继续说:“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就是太要脸,其实脸有什么用?什么叫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跪地跪父母,真逼到绝路,只要不死,跪一下能伤着什么?抛下这负累,你会发现,世界大不一样,好些没想过的事,其实都能轻易办到……周尧,你是质子,早晚得学会这个,我这是在帮你呢。”
周尧任商重已表演半天,一句话没说。
直到商重已有些焦躁,他才突然开口。
“你知不知道,大皇子被皇上褫夺封号,关进了天牢?”
“大皇子?天牢?”
商重已愣住,仿佛不明白周尧在说什么。
周尧定定看着他着:“没错,你效忠的大皇子,被我推着,进了天牢。”
商重已瞳眸陡然缩起:“不,不可能!”
他摇着头,胳膊猛的一振,把锁链晃的哗哗响:“你撒谎!大皇子那般厉害,心智手段一样不缺,在朝堂经营十数载,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经过,就凭你,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小质子,做局把大皇子推到天牢,怎么可能!你在诓我,你想套我的话!”
“重宝失踪那夜――”
周尧话音高高扬起,盖住了商重已的话,也成功吸引了商重已的注意力。
“四皇子的人在场。”
他看着商重已,目光平直,闪着冷光:“大皇子的人,也在场。四皇子去抢了重宝,没有得手,大皇子也没拿到重宝――因为他暂时还不想要。”
商重已瞳眸骤缩:“你……你知道?”
“你以为你还有多少利用价值?”
周尧手一松,茶杯盖落在茶杯上,瓷器相撞,发出清脆响声。
并不大,但在这漆黑暗室,已足够惊人。
就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了心上!
“若非我需要一个人与大皇子供言两厢印证,你以为你还会活到现在?”
“这么久没来,将你扔在这里,你以为我只是耍小孩子脾气,在玩什么冷落游戏?”
“商重已,你醒醒吧,你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
商重已吞了口口水:“大皇子府里那么多人……”
“为什么找上你么?”周尧眉眼舒展,微笑荡开,“谁叫你同我这么有缘分呢,‘关照’我那么多次,我自然‘投桃报李’,第一个给你机会。”
他笑容很灿烂很温暖,颊边酒窝隐现,看起来特别乖巧。
可不知为什么,商重已脊背一凉,有种被死神盯住的颤抖和不安。
周尧会杀了他!
像他几次朝对方下手一样,周尧会毫不留情的下刀子,一击致命 !
当时有人救周尧,这个时候,却没有人救他……
“你好好想一想。”
周尧慢条斯理喝茶,指尖轻轻敲打在桌面:“说与不说,全在你一念之间。”
他姿态悠闲,似乎无可无不可。
商重已却看到这话里残酷。周尧其实是在说:活还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好像……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谁会想死?
商重已不敢再得瑟。
他看着周尧手中茶盏,舔了舔唇。
“你想……知道什么?”
周尧微微侧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觉得,我想知道什么?”
“那个小偷毛三……确实是我杀的。是大皇子下的命令。”商重已一边说,一边偷眼看周尧。
周尧怡然坐着,轻轻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商重已心下一寒。
他本想再试探试探,看看对方是不是在下套,结果……人家真知道!
在外打拼这么多年,什么刀光剑影,深浅大局他没见过,可从来没一个人,能像周尧这样,给他这么大的压力!
就像是一种从灵魂深处压出来的恐惧感。
他害怕周尧。
不敢再跟周尧对抗。
甚至对视。
谁说周尧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随便他怎么玩的!
是他随便周尧怎么玩好么!
“那你应该也知道……大皇子为什么下这样的命令。”
周尧敲了敲桌子:“我的耐心有限,收起你那些小聪明,记住了――”
他视线带着深冬河畔的冰寒,直直刺入商重已眼睛:“是我在问你话,你应该做的,是回答,而不是反问。如果你不喜欢这个活儿,不愿配合,没关系,我想大皇子府里,有的是想让我提携帮忙的人。”
商重已身体狠狠一颤。
“这批皇宝重宝,的确是重宝,消息里说,突然半路上机缘巧合,混进了东西,那东西……”他悄悄的,快速的看了周尧一眼,“说是传国玉玺。”
周尧脸色并无变化,没半点波澜,明摆着,早知道这件事了。
商重已这次真是完全死心了。
这么重要的事都知道了,他还有什么好瞒的?
他真的什么花样都不敢耍了,直接交待。
“传国玉玺失踪良久,谁不眼馋?要过楚国地界,大皇子四皇子怎么会干坐着看?只是消息传出来太晚,时间不够,没法提前做布置,将将在进了大楚教城的华源商行,交接前一夜,方才有时间下手。”
“不下手也不行,这东西味太大,根本掩不住,早招来一堆苍蝇跟着,大皇子四皇子不下手,别人也会动,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自己。”
“嗯,这基本是四皇子的想法,大皇子……其实改了主意,他发现跟着传国玉玺的人太多,哪儿的都有,消息根本瞒不住。以他的性格,其实最想要传国玉玺,因为传国玉玺代表正统,握着它登基,该是何等风光,大皇子追求的一切,全部都能达成。可大皇子聪明,他知道,这样形势,他拿到传国玉玺,迎来的并不会是顺利登基,而是会引来更多吃人的鲨鱼。知道传国玉玺在楚国,在他这里,就会有人从四面八方过来抢……”
“大皇子想要传国玉玺,名正言顺,他更想稳稳当当的登基,所以,他有了个想法。”
“现在不拿传国玉玺,他要看着这东西离开,好好跟踪,知道它去了哪里……等他斗倒了四皇子,登基继续楚国,权势更大,再把传国玉玺拿回来……”
“所以他算计了,你舅舅,兰林春。”
商重已说到这里,小心看了周尧一眼。
像个老鼠一样,又快又闪躲,仿佛见不得光。
周尧面无表情,细细用茶杯盖刮着茶杯:“接着说。”
“有些事,我也不大清楚,我不知道大皇子这心思是何时起的,决定是何时下的,准备工作又是何时做的,大皇子很谨慎,好像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我只知道,重宝抵达当日,你舅舅和你住在了客栈。你睡前喝的茶里,被下了安眠汤药,你舅舅……我不知道是他同大皇子商量好,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纯粹被算计,反正那天夜里,他睡醒起身,去了华源商行。”
“当是时,华源商行掌柜伙计护卫全部中了迷香,在沉睡,而抢传国玉玺的人,正打的难解难分。”
“你舅舅并没有上前,只在暗地看。”
“后来,大皇子的人瞅着机会,在别人都未察觉的情况下,将传国玉玺甩到了你舅舅脚边。”
“你舅舅拿起了它。”
“后来……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也打听不出来,我不知道那传国玉玺最后到底去了哪里,但你舅舅,确实被大皇子做局,灭了口。”
“大皇子做成你舅舅拿走了传国玉玺的样子,把他逼至西郊牛头山山崖,把他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