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四年前离开隐都以后,安吉一直在为回到卡亚那而努力。不止是为了一种归家的愿望,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她从父亲那零碎不完整的记忆中得知,那里有着许多的答案,关于弥忒司人,关于群山之战,关于她……
她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是的,她是危险的,危险到父亲曾想亲手杀了她,即使那是他的女儿。但他最后没有动手,而是改变主意打算到卡亚那去寻找答案,寻找她应该活下去或是死去的理由。只可惜天意弄人,他还没有出发便已离开人世,而这一执念却强烈的保留了下来,即使是在他临死前已经竭力破坏记忆,但关于这一目标,还是清晰得如同镌刻在脑海中的一般。所以当年西卡才会花那么多功夫到她记忆里,探寻卡亚那,确保自己将使用的新身体的安全。关于最终西卡是否已找到了答案,她不清楚。如果已经找到,那么对她,会是一种威胁吗?
呵呵……不管是不是威胁,他都已经没有继续存在的理由了,西卡。
她淡然的想着,扯动嘴角。
西卡从她这里夺走的东西不止一两件。拜他所赐,她的噬灵能力到现在都还是处于封印的状态之下,无法运用。其实说起来少了一种能力她还有十种能力,可偏偏失去的是噬灵之力――回忆往昔――令她的行动大为不便。原本要追寻卡亚那的秘密只需进入梦界再现场景即可,但如今,她只得凭借模糊的记忆来拼凑曾为塞巴迪昂绘制的地图,以此回到卡亚那。所幸最后她还真的走到了卡亚那的边缘,花了两年时间。只是眼前所呈现的场景,却不得不令人感觉沮丧。
曾经的繁茂之地如今已满目疮痍,曾经的世外乐土已然衰败不堪。但最令人感到绝望的还是,卡亚那的外围居然有结界!坚固得如同最强魔法师布下一般的牢不可破。
说起来这对于已逝的弥忒司人来讲也算一件幸事,但对于想进入卡亚那的安吉来讲就很不幸的了。她在边境的荒地里整整徘徊了一个月,但始终也没能踏进卡亚那半步。
她失望,沮丧,感叹着想回故土也是一件艰难的事。但上天又总是爱给人以希望的,于是在她逗留的第四十三个夜晚里,借助小e的帮助,她找到了一个逆魂。
那是一个年龄不小的逆魂了,诞生于群山之战以后,居于边境六百年。它告诉安吉,卡亚那如今由一个人掌握着进出之权,只有他,持有唯一的开启之匙。
他是一个永夜族人,名叫做“裂风”。
称他叫裂风,听说是因为他太爱叹息,那沉重的叹声在寂静的林中听来如碎裂的风声,哀伤阴郁。他真是一个另类的永夜族人,因为侍奉公平与法则的永夜族人从不会离开自己的领地,也不为任何人倾斜心中的天平。可是裂风,不但来到了尘世,还锁住卡亚那门径,守护着,不让任何人碰触。他珍视卡亚那犹如珍视生命,或许在逝去的岁月中曾发生了某种故事,使得这个原本应该无心的永夜族人也动了感情,变得像个人类,多愁善感。
当逆魂在讲着这段故事时安吉的心情是汹涌澎湃的,因为“裂风”这个名字她也曾听到过,就在父亲的记忆里。于是她兴奋的打探如何寻找他,但逆魂,却只是不停摇头。
‘不不不。’它说,‘你是无法到达那个地方的。除非在这里等,等待他的归来。’
‘那么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安吉很迫切。
‘一天,一年,十年,或者……百年。’逆魂回答到,‘他来去无踪,像一个幽灵。只有最冰冷的风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百年……我没有这么多时间,所以请告诉我如何寻找他吧。’
‘光与暗的汇聚地,生与死的交界口,幽冥界的咽喉。那是只有死灵能到达的地方,永夜族的末森林。’
‘末……森林,只有死灵才能到达?’
‘是的。因为他们是无立场的中性生物,生命最公正的审判者。所有死灵都会在进入幽冥界时停留末森林,经过审判后善者上天堂,恶者下地狱。所以你想到那里寻找裂风?放弃吧,除非你死。’
‘死……吗?不,我可以到达那里的,就这样活着。’
她微笑着看向逆魂,回答得很肯定。
其实逆魂的劝告很中肯,它们从来不骗人,也不会骗人。但关于这最终审判庭的通达之路,安吉的看法也是正确的,因为她和别人不同――她有冥猫。
世间的死灵并不是都在死后飘往幽冥界了。那些恶灵,尤其是怀有强烈执念的恶灵,通常都会继续停留人间,久久无法散去。只要能捉住它们,毁掉它们的执念,它们便会被随即赶回幽冥界。而倘若恶灵的数量足够多,借助它们回涌之力便能到达末森林,那么安吉就能找到裂风,然后找到她想要的一切,甚至是群山之战时的深藏之谜。
只是这“借助回涌之力,储存恶灵并破坏执念”,根本就是说说容易而无法实现的幻想。但幸亏有了冥猫,这个拥有着操纵死亡能力的魇兽,幻想中的事也就有了实现的可能。
于是她告别了逆魂,向着收集恶灵寻找裂风的目标前进。临走时还留下了口信,请它能代为转达一个弥忒司人渴望回归故土的心愿。
根据安吉的推断,收集1000个恶灵应该就能到达末森林了。少了会载力不够,多了她无法控制。她在人类的世界里游荡、寻找,两年时间里收集了854个凶灵,并且还小有名气了。如今即将大功告成,她开始向着西里西亚方向前进,因为听说那里便有通往幽冥界的最短路途。
“146个,还差146个啊……”
她自言自语着,反手拍拍旁边的破旧瓶子,长吁一口气。这个瓶子大概有三寸高,圆滚滚的瓶身上花纹破败,早就被锈斑给盖遍了,一副脏兮兮黑漆漆的模样。可是里面却装着931个恶灵,每当月圆之夜时还会躁动不安,发出凄厉的嘶鸣撞击瓶体。
“唔……得小心点,再小心点。”
她念叨着,翻身把长剑放好准备休息了。这把长剑还真如村民所说的是一把破铜烂铁,因为本就是廉价货,是她从一堆破铜烂铁里面挑的最轻的一把。原本就只是为了掩饰自己会魔法的事实,没有打算用它去砍东西,也无法砍任何东西。倒是她的手套,确是件好东西。不过不像人们传言中的那样是用鳄鱼皮做的,而是沙罗曼蛇的皮。她必须保证妖奴印记被很好的藏起来,防范镯老巫,也防范异人的好奇心。她还在容易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做了纹身,隐蔽住魇兽印记,以消除其会带来的麻烦。
总之现在的她就是一个人类驱魔人,以驱除恶灵为生,换取金钱与物品。不过最近的运气很不好,遇见的都是怪物而不是恶灵。
看来冥猫的恶灵探测力还是不行,只得去罪恶之地,寻找更多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已经迷迷糊糊入睡,只感觉耳边一阵凉风,轻轻地吹到了额头之前。
“唔……小e……还是不喜欢睡房梁吧,又脏又暗还有小虫……好了……别闹……快睡……”
她的食指抚着清凉的小躯体,然后沉沉的,睡去。
翌日醒来时太阳已经升起。她闻着淡淡的黑安妮丝血臭味,拍掉身上的枯草,然后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出门牵马去领酬金了。
“呃……我记得我们谈好的价钱是一个银币。”
站在萧条村庄中,安吉看着手中的五个铜板一时无语。
“啊,有的有的,这里还有。”
胖村长连忙笑嘻嘻地招起手来,于是他身后的几个人纷纷上前。
一个模样青涩的男子将一小袋子东西打开了,里面是一些劣质的面粉,都有些发霉了。旁边的妇女将一些首饰递到安吉跟前,但看样子也知道不值钱。而最右边也是最矮的是一个小男孩,刚开始时安吉差点都忽略过去了,他挂着鼻涕,抱着一只母鸡,一边躲过旁边妇女的拉扯一边泪眼婆娑地嘟哝:“知道了!我会给她的!”然后一把将母鸡塞给安吉,颤抖着嗓音说:“你要对它好一点。”之后便哇的一声开哭,撒腿跑到后方的村舍里不见踪影了,直看得安吉一愣一愣的。
“那么,这些应该够了吧,总共一个银币。”
村长用他那宽大的身躯挡住小男孩消失的方向,一面笑容可掬地对安吉点头示意。
“噢,就这样吧,再见。”
她苦笑着摇头,将铜币收进怀里装好,然后把面粉、首饰和母鸡都退还给他们,上马离开了。
当安吉的身影消失在村落前的山坡下时,村长才招呼着小男孩再度出来。
“吉姆!快出来!她已经走啦!噢,你这小子今天的表现很不错,连我看了都有点想掉眼泪,呵呵呵呵……”
村长笑得很开心,但吉姆倒是有些忧郁。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她的马是凌空奔驰的!噢!完了……她会杀了我的,我骗了她!”
“得啦,小子,她那样的人是不在乎这点东西的。”
“她会杀了我的!就像那一堆尸骨!噢!我恨你……”
“好啦!我这还不是为了大家呀!谁叫我们太穷呢,真是……好啦好啦,都去干活吧!亨特!艾罗科!……”
于是村庄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而驱魔人也奔向了下一处恶灵所在地。
撒德,林中之城,也是罗林根王国的边境城镇。
当安吉刚踏上撒德的土地时,她马上就爱上了这座城市。混乱,阴暗,充斥着血腥和暴力的气息,还有贵族的腐朽与贪欲的膨胀,无一不在演绎着这座罪恶之城的脉息。她已经感觉到恶灵的悸动了,不会错,这次一定是恶灵,而且不止一两个。于是牵着天马溜达一圈,找到城里最差最混乱的一个旅馆住下――为了探听信息也为了自己那羞涩的钱囊――而当她一进入旅馆时,看似柔弱又气质特别的她立即引来了壮汉们的注意。
“嘿,快看,一个漂亮的小家伙。”
“噢噢,是个姑娘吧?居然到这种地方来,不要命了。”
“不会是哪家逃出来的贵族吧?看她样子,细皮嫩肉的,连这外面的风也是第一次吹到吧。”
“嘿!小姐!是不是逃婚出来的啊?嫁给我们好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
她没有理会各种闲言碎语,径直走到柜台前,将钱袋整个拍到台面上,说:“要一间房。”
“五个铜币一天,饭钱另算,寄存马匹加付一个铜币。”老板娘只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另外再提醒你一下,本店店小,人杂,若其间出了任何事情概不负责,若惹到城中卫兵者自行负责,而若是有损坏本店内任何物品者,三倍赔偿!”
她说着将手中擦拭完毕的木杯“砰”的一声摔到了桌子上,然后漫不经心地瞪着安吉,一面用余光扫过她身后躁动的壮汉们。
“好的,没问题。”
像是什么也没感觉到一样,安吉只是淡然一笑,然后解开钱袋的绳索,“当啷啷”撒出几个铜币来。
刚刚好五个。
之后她在一群粗鲁男人的调戏声中,自行上楼打开房间,将自己扔在比干草堆舒服上十倍的床铺上躺开,休息片刻。伸手摸摸怀里的口袋,好像真是一个铜板都不剩了。想起明天的房费,她长吁一口气,然后一个挺身起了床,准备到外面去溜达一点钱财回来。
只是她的手才刚碰上门把,外面却忽然传来了尖叫声。
“啊!!”
“呀――!!”
“不!!!”
那是几个大男人的声音,粗声粗气的,竟带着少见的惊恐。安吉连忙开门下楼,然后在刚到楼梯口时便发现了众人尖叫的原因。
狭窄拥挤的楼梯上,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浑身鲜血,已经烂成了一团肉。从他那仅剩三根指头的右手上可以认出,他正是刚刚在大厅里对着安吉轻言浪语,目光最猥亵的一个。看来他们是准备上来招待招待安吉的了,而现在看来他也是被人给突然解决掉的了。想起这个解决掉壮汉的人,安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如此干净利落的杀掉一个壮年男子,碎成数块,不是这里的任何人或者武器能够做到的。
难道他又……
砰!!
身后她的房门响了一声,有人进去。
于是连忙转身回房,看看是不是自己心中预料到的那个人。
果然,当她推开肮脏的木门之时,一个英气少年正坐在床上,擦拭着脸庞上的血迹。他有一头微卷的短发,凌乱而不羁,然后当他发现安吉进来了时,便扬起一张略带邪气的脸,眨着那双翠绿得炫目的眼眸得意地说。
“嘿,我帮了你哦,又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