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老头子还病倒在炕上,宋郁彬就叫郑德富赶着车到城里去了。因为其他的长工去雇人割麦都还没有回来,只有郑德富,宋郁彬看他傻傻愣愣的没有叫他去。所以当宋郁彬急于要去城里“为父报仇”的时候,郑德富便升上了赶车的把式,随着宋郁彬出了门。老头子看见儿子到官面上去活动,去为他宋家报仇,就分外高兴,病很快好起来。而道静呢,却一个人陷到焦急、紧张、几乎不知所措的景况中。
她不断地想:“他们怎么报仇?农民都把麦子收到家里,他们当场没有捉到一个人——领导割麦子的人,做得多漂亮,宋贵堂一点也没看出来这个村子的农民谁割了他的麦子。他们怎么来报仇呢?……”她猜度着,忧虑着,也深深地对自己恼恨着——她不相信满屯的话,还以为宋郁彬和他的父亲不同,还以为他善良、仁慈、被家庭所累。多么天真,多么无知,又是多么糊涂呵!宋郁彬走了三天,道静有两个夜晚都不能入睡。她为自己的错误感到从没有过地痛心和羞耻。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自己比起许多人——甚至比许满屯、郑德富都差得很远。同时也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担惊、不安。她忽然想到他们会不会把王老增抓了去?没有爷爷,那可怜的孤儿虎子和小马怎么生活下去呢?这时,她想起了这样一幅情景:割麦斗争完了的第二天午后,她领着文台到田野里去看时,金黄色的麦子都不见了,——当然都收到农民家里去了。道静心里正暗自高兴,忽然,小虎子背着柴筐走了过来。他那么高兴地看着道静,道静也看着他。接着,乘着文台跑去捉蝴蝶的当儿,小虎子忽然从柴筐里拿出一个大大的白面馒头,一下子塞到道静手中。这孩子一句话也没说,可是那快活的小眼睛呵,道静看见它感动得浑身都发起热来……她想,为了虎子和小马,她也不应当气馁,她也应当坚持斗争下去。于是,尽管心情不安,她也立刻想法子去接近宋家的人。她不时去看望老头子的病;帮助宋太太请医生、熬药,做这做那;而且和热情的陈大娘更加要好起来。同时她也焦急地常去看满屯回来没有。因为满屯和另外几个长工刚一回来就被宋贵堂支使着到远处的地里收割麦子去了,这不免使道静有点发慌,但她还是沉住气耐心地等他回来。许满屯还没有回来,麦收斗争过了四天的午后,郑德富却赶着小骡车把少东家宋郁彬送回家来了。道静听说他回来了,心里一阵紧张,可是还是硬着头皮赶快到他的屋里去问讯。宋郁彬见了她,还和过去一样地和蔼、亲切,他笑着向道静道起谢来:“张先生,您辛苦啦。听说我不在家时,您对老人照顾得非常周到,我真不知怎么感激您好……”他那白胖的脸被太阳、风尘弄得黑多了,但是那眼角的笑容还像过去一样使人感到他和蔼可亲。一霎间,道静的心上又浮起了一个大问号——他真的向农民报仇去了么?也许,他根本什么事也没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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