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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将近半小时的样子，宋美的爸爸回来了。宋美的妹妹在他身后很不情愿的拖着步子跟了进来。一进门，宋美的爸爸又一次给我们的杯子里添了点水，说是要不就让宋美的妹妹先做点饭，先把中饭吃了。大老远的为宋美的事情来，总不能饿着肚子吧。我们连忙说不要了，早上吃的饱，现在还不饿。可是宋美的爸爸连忙就给宋美的妹妹使眼色，宋美的妹妹不情愿的出去做饭去了。

“你看，我这个女儿”，宋美的爸爸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根本就不像她姐姐。她姐姐自从上高中，她就出去到城市里打工了。直到宋美上了研究生才回到村子里来。还三年天两头的想往外面跑。城市里待惯了。在农村里住不惯。一年前，这好不容易才跟村子里的一个小伙子订了亲，马上要结婚了，宋美这么一出事，这几天或许是伤心，干脆跟那个小伙子把亲事也退了。跟我说过几天又要去城市里打工，说是再也不回到这村子里来了。唉，我真的都不知道剩下的日子该怎么过了？”

“年轻人，出去闯闯也好。现在农村里的青年人，都喜欢到城市里去生活，我看这也未必是坏事。”老李顺口说道。

“城市里有什么好啊。以前我去宋美的学校里看宋美，也到城市里走过几趟，那里的钱不值钱啊。干什么都需要花钱，上个厕所也需要花钱。到处是人，看得人眼睛都花了。我还是觉得在农村好，清静。”

“是啊，老年人跟年轻人的想法可能就是不一样。不过年轻人的事，你就不要多管了。你老自个把自己照顾好了，孩子们的事情，就随他们去吧。”老李看我面对宋美的爸爸不知说什么的样子，也就只顾一个人跟他说起来。

“把我照顾好了能行吗？孩子们的心，我能不操吗？我的心，成天就在这两个姑娘身上了。要是没有孩子，我一个人就算死了也不要紧。可是，人不就是指望着孩子才活着吗？宋美死了，我的心都要碎了。要不是看在她妹妹的份上，我真的怕要去死了。”

话说到这里，屋子里的气氛又一次尴尬起来。老李的嘴唇动了动，半天，也似乎没有想到说什么。屋子里沉默了起来。这时候宋美的妹妹走进了屋子，手里端着一大盆面条，放在桌子上，出去又拿了碗筷进来。瞪了我们一眼，转头对宋美的爸爸说可以吃饭了。

宋美的爸爸给我们盛了面条，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就走出去吃了。屋子内剩下我和老李以及宋美的妹妹三个人，坐在屋中间的一张八仙桌上，三个人端着碗，都不知道说什么。宋美的妹妹长得很漂亮，或许多年在城里打工的缘故，穿着也很得体，看起来就不像一个农村的女孩。眼神之中，似乎也是异常的成熟，甚至还有一些经历过些沧桑的神情。

老李首先吃了起来。边吃边就跟宋美的妹妹聊了起来。说是能不能吃完饭后，陪我们到村子里去转转，拍些村子里的场面，或者什么宋美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地方。没想到一听到这话，宋美的妹妹干脆就把饭碗放在了桌子上，很生气的说道：“不知道你们究竟要干什么？我姐姐已经死了，你们来拍这些东西干什么？她活着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不去找她？现在还要到村子里拍，难道你以为这事情对于我们家是光荣吗？”

老李一口面条刚好吃到嘴里，听宋美的妹妹这么一说，忽然险些就把嘴里的面条喷出来。弄得咽了一下，把头偏在一边使劲咳嗽了好半天。我也是端着手里的面条，看着他们两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村子里就不去转了”，老李缓过气来，才又一次慢慢的跟宋美的妹妹说道：“我们能和你谈谈吗，关于你姐姐的事情？”

“谈什么？谈我姐姐为了我的嫁妆而自杀的事情吗？”宋美的妹妹恶狠狠的说道。

“其实，可能你姐姐自杀的原因，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你的嫁妆。只是在学校里的一些麻烦罢了。这个，我看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老李说道。

“那是我姐姐学校里的说法。可是我们村子里，就是以为是我的嫁妆害死了我姐姐。”

“那么正不是需要好好的交流一下，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吗。”老李还是继续充满耐心的说道。

“现在弄不弄清楚真相，还有什么意思。反正这几天我也想清楚了，过几天我就要出去了，再也不回到这个村里来了。别人怎么想，我也管不了。反正我自己心里清楚的很，那八千块钱不是我姐姐自己寄给我的，是我知道我爸爸逼姐姐给我寄钱，我先寄到姐姐那里去的。”

老李一听这话，忽然就是一惊，我也是端着手里的饭碗，抬头往宋美妹妹的脸上看去。半天，两人谁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吃惊吗？”宋美的妹妹看我们的样子，不禁主动说了起来，话语当中似乎带着极度的气愤：“或许你们还不知道我从哪里找到这么多的钱？或许我告诉了你们我还可以找到更多的钱，你们还会更吃惊。要不要我告诉你们？”

我和老李此时已经感觉到了气氛到了一种微妙的程度，或许我们此时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说话，不要做任何可能打断宋美妹妹谈话的举动。我和老李对望了一眼，一句话也没敢说。只是静静的等待宋美的妹妹继续说下去。

看我们面面相觑的样子，宋美的妹妹果然说话了：“我姐姐从山高中到上大学，你知道我给了她多少钱吗？整整五万块。我父亲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数字。他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活活的被吓死。他一直以为这几年姐姐没花我多少钱，顶多也就是一两万的样子。那么你以为我在城市里究竟做什么，能够每年除了自己的生活之外，还能省出这么多钱。告诉你们，我是陪那些城市里的男人睡觉挣来的这些钱。不要笑我不知羞耻，其实不知羞耻的是那些男人，不是我。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光鲜夺目的，什么领导，什么企业家，什么社会名流，还不是一个样子。”

话说道这里，宋美的妹妹停顿了下来。似乎马上就要不再说话似的。老李这才接着话头，赶快询问起来：“那么关于你的事情，你姐姐知道吗？”

“以前不知道。姐姐对我太好了。从小时候起，就一直象妈妈一样带我。就在她考上大学，我决定不再上学，出去打工供她读数的时候，她还是坚决不同意，说是要么两姐妹一起读书，要么一起在家务农。可是我知道姐姐一直是块读数的料，自己反正读书也不行，就坚决逼着姐姐读书，说是她要是不读书，我就死给她看。这么着，她才同意了。每一次我给她钱，她都问我工作的情况，我也只是告诉她我就是做保姆钟点工之类的。可是上一次爸爸逼她给我一笔钱作嫁妆，我知道了之后给她寄去八千块钱，希望能够让她在爸爸这里交差，她开始起了疑心，不断追问起来。我当时快结婚的人了，又为了那笔钱跑到城市里去做了半个月的那活，姐姐追问我的时候，我实在委屈的不行，电话里就忽然把实话告诉她了。并且还冲她发了一通火。骂她为什么要读那个烂博士，不赶快找个工作解决经济问题，考虑考虑我的情况呢。”

说到这里，宋美的妹妹也开始哭了起来：“害死我姐姐的人其实是我。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妹妹，不是一个好妹妹啊。”

宋美妹妹的哭声更加厉害起来。不仅我和老李在屋子里坐不住了，就连蹲在屋外很远地方吃饭的宋美爸爸，也听见哭声走了进来。宋美的爸爸看见小女儿哭的这么厉害，也不禁掉下泪来。看得我和老李也是暗自垂泪。心中象是刀子捅一样。

饭只吃了一半，其实我和老李在宋美妹妹话讲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丝毫的胃口吃饭了。现在局面到了这一地步，我真的开始后悔到这里来采访宋美家人的决定起来。屋子里谁也不说话，四个人沉默了许久许久，老李才慢慢的站起身来，很抱歉的给宋美的爸爸说我们要走了。今天真的是他们带来太多的打搅了。我们起身离开的时候，宋美的妹妹依旧趴在饭桌上在哭泣，直到我们走出院落，哭声依旧在我们的耳边回响。

40

回去的路上，老李和我坐在车子里，许久没有说话。我们两个人似乎都彻底的明白了宋美事情的真相。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片子的拍摄，最后居然会以如此惊人的结局结束。可是此次到宋美家的采访，似乎只是为我心中所有的疑惑给了一个最终的解答。可是对于片子本身的制作，却似乎不能起到任何的作用。宋美爸爸的镜头，还是可以加工一下，放到片子中间，使片子显得更加饱满一些。可是宋美妹妹的话语，我们当时没有录下来，就算是真的录下来，也似乎无法用到片子的制作中去。一方面，由于对于宋美的死因得到了一个最终让人信服的观点，我此时感到如释重负。而另一方面，由于宋美的事情前前后后让我经历了这么多的困惑和惊奇，尤其给她的家人带来这么多的伤害，又让我唏嘘不已。

老李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在车子快要回到单位的时候，跟我攀谈起来。

“现在所有的采访应该都差不多结束了吧。那你最终的构思出来了没有？”

“你说呢？到此为止，恐怕你对于整个事件的了解，跟我差不多吧。我确实在疑惑当中，还想真的听听你的意见呢。”

“我的意见。我的意见恐怕你是决计听不进去。”

“听进去还是听不进去先不说，你倒是先说出来呀。”

“好。那就给你说说。我看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专门就宋美的事件做这个片子，可能真的不好处理了。你最初定的片名不是叫做《不再让悲剧重演》吗，干脆就收集些其他影像资料，只是让宋美事件成为整个片子的一个引子，然后就讲其他类似的事件，不去深入的探讨个别的原因，甚至不去探讨事件背后的原因，也不去引导观众去思考这些悲剧之后藏匿的原因，而只是把事件本身一一呈现出来，就让人们看见这些发生过的事情本身就够了。”

“那你的意思，是不是就像上次跟我说的那样，让暗含的主题成为，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可以这么说。因为每一个悲剧案列之下，所藏匿着的原因都是不一样的。而这所有的原因，集中起来用一句话说，就是生活的不易，活着的不易。你说去探讨一个具体的原因，就像你以前所做的那样，一定要找到一个具体的原因，就像象找到生活的秘密一样，那究竟有多大的价值？”

“可是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忽略了某些人的伤痛，某些社会问题的存在，比如象宋美妹妹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多了。就这个城市，晚上去夜总会，象宋美妹妹这样的人何止千千万万，每一个人的身后都有着一个离奇的悲剧故事正在发生，或者正在酝酿，你要追究一个终极的责任人，那可能吗？

“可是照你这么说，那岂不是宋美的死亡并不代表任何事情了。就是人世间最为平常的一件事情，死了就和活着一样平常。”

“可以这么说。你不是最初也在一直寻求一个唯一的答案吗？可是现在你这不是明白了。没有一个唯一的原因存在。宋美妹妹告诉宋美自己这些年赚钱的门路，也并不是导致宋美自杀的唯一原因，顶多就是一根导火索罢了。顶多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之前你所提过的教育制度，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甚至你和我之前曾经制作过的那些狗屁教育节目，也不能说就能完全和这事件没有丝毫关系。这个世界上的人，每一个人都在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和别人联系在一起，其实一个人的悲剧，跟所有人都有关。而一个人的悲剧，其实也就是所有人的悲剧。”

“那么你的意思是，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