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叶家短短几年之内经历了三次易主,叶倩茜却也没有更换宅子。
叶家的宅子还算比较安静,佣人不多,但是和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丝毫防守的李家相比,仅仅是一道铁门外就有三四个人守着。
郑莫臣开着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叶倩茜身后,却在门口被守卫拦住。叶倩茜降下了车窗,朝守卫指了指后面的车,守卫就点了点头,给郑莫臣开开了门。
两人把车停下,郑莫臣跟着叶倩茜走进了宅子里,他们中间穿过一条看起来有点荒芜的小路,进了宅子里。
叶宅连管事都没有,只有两个老佣人在打扫。叶倩茜开开廊前灯,她脱下外衣,上楼换了一身居家服下来。叶倩茜朝一直站在门口的郑莫臣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坐,又摆摆手让那两个佣人离开。看着郑莫臣一直看着窗外,叶倩茜道,“是不是有点颓唐?”
郑莫臣没有反应,过了好久才缓缓的点了点头。叶倩茜笑了笑,她卸掉淡妆以后就能看出那双精致的眼下面点点的乌青,显然叶家的事情让她有点疲惫,微卷的长发披散在两肩,女强人的气势微微褪下去一点,却也丝毫没有一点的娇弱。“这叶家于我,不过是个烂摊子罢了。叶家已经没人了,跟我一样,都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两个没有意义的东西在一块,倒是舒服得很。”
“明堂倒是喜欢花草,我反而一点兴趣也没有。”叶倩茜淡淡的笑笑,她轻轻地拿起茶壶,用茶刀切下一片茶饼放进去,“我本来就不爱打理,从外面看倒像是个废宅似的。”
郑莫臣听得出来她话里淡淡的凄凉,也没多说,看着对方把茶杯放在自己面前,他轻轻拿起来抿了一口,看着自己映在澄澈的茶水中的倒影。
叶家远远看要不是门口有人屋里亮着灯,确实像个废宅,连廊前灯都没有开,荒凉的让人心生寒意。院子里是一丛一丛的杂草,中间勉强有一条道通过,寥寥草草的铺上了水泥,郑莫臣眼前忽然一晃李家的庭院,冰冷的铁秋千刺进他的双眼。
一双素白的手伸过来,往他的茶杯里倒了一点水,郑莫臣抬起头看着她,叶倩茜也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叶倩茜才淡淡的开口:“你叫什么?”
“李东辰从未介绍过你叫什么名字,但是我能看出来,你是很特殊的。”叶倩茜没再看他,她把茶壶放在一旁,忽然笑了一笑道,“我们也算见过几次面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看着郑莫臣的沉默,叶倩茜皱了皱眉,“怎么了?”
“……你想说什么?”郑莫臣别过了眼,没有回答那个对于他来说最难回答的问题。他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淡淡的道,“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吧。”
“看你的样子,你和任何人之间都没什么可谈的吧。”叶倩茜没有管郑莫臣有一点变化的语气。她抬起眼,静静的看着对方,“但是我真的想劝你离开。”
“忘了这是第几遍了,我第一眼看你,就觉得你像我弟弟,而且我感觉你和李东辰不一样。”叶倩茜道,“你们给人的感觉虽然都是虚假的,但是李东辰的伪装是克制,你的伪装是恐惧。”
他会恐惧?
郑莫臣感觉自己似乎根本不知道恐惧是什么,就像是大多数人害怕黑暗的楼道,但实际上黑暗的楼道里会有什么呢?又会带来什么呢?最差不过是死罢了,但是郑莫臣对死没有概念,自然也不会对这些有概念。
他会恐惧吗?郑莫臣实在没想到对方的嘴中竟然出来一个恐惧,那一瞬间就微微的愣了一下。
他真的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给人以自己在恐惧的情绪。
“我说的恐惧是指你好像很怕和别人发生关系。”叶倩茜看到了他不经意间微怔的神情,淡淡的解释道,“不是对恐怖的恐惧,而是那种不对任何人展露自己,生怕与别人交心的感觉,就像是一种恐惧。”
“你怎么能确定?”
“因为我们都是无牵无挂的人。”叶倩茜轻吹了一口茶,抚了一下额前的发丝,“只不过你的无牵无挂就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而我的无牵无挂是只有仇恨在支撑着。”说完她缓缓的抬起了头,淡淡的道,“你总是在欺骗自己,认为自己是多余的。”
你总是在欺骗自己是多余的。
如果他认为的真实不是真实,那么真实又是什么?
郑莫臣感觉胸口猛地抽了一下,疼的让他几乎满脸冷汗。郑莫臣站起了身,淡淡道,“我该走了。”
“离开李东辰吧,他只是个恶魔,无论外表是什么样子,被伤害过的人才知道他的本性。”叶倩茜也站了起来,她看了一眼郑莫臣面无表情的脸下的衣服,眼神忽然迷蒙了一下,紧接着她苦笑了一声,朝郑莫臣走了过来,帮他理了理西服上系的无比凌乱的领带,“你真的很像我弟弟。”
郑莫臣迎上叶倩茜那双似乎永远泛着一层冰冷的眼中难得一丝温情时,只感觉浑身冰凉。他猛的退了一步,转身就朝门外走去,玻璃上映衬着叶倩茜静默的身影,看着郑莫臣的背影轻轻的开了口:“你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与你无关。”
“与人交流需要一个称呼。”叶倩茜道,她的声音淡淡的,“其实你很恐惧欺骗吧,害怕自己投入进去,最后被伤得体无完肤。”
郑莫臣再也没有犹豫,一下推开了门。凉了的秋夜的寒风,呼啸着席卷他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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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真相是什么呢。
你在欺骗自己是多余的。
李东辰的伪装是克制,你的伪装是恐惧。
李东辰只是个恶魔,无论外表是什么样子,被伤害过的人才知道他的本性。
李东辰的本性?
郑莫臣握着方向盘的手如同僵了一样,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着这几句话,来来回回的环绕。
是的,四年前,他还躺在血泊里,李东辰拿着qiang对准他,那时候他看到的只有黑暗的qiang口,以及那双冷漠的让人绝望的眼神。而那一瞬间爆出的热度,打碎了他所有的真实。
但是四年后李东辰会温柔的吻他,会跟他说他一路欧洲的见闻,会把大衣披在他身上,会在他实际上最不喜欢的星空下承诺他挪威的马格尔岛,一切太过于虚幻,虚幻的好似梦境。
美丽而不堪一击。
其实是有些奇怪的,李东辰真的从未在他说他看着伊凡死以后怀疑过他?而且又为什么在他面前永远是隐忍,为什么要对他那样莫名而突兀的温柔。
郑莫臣了解他,如果说那些话的不是郑莫臣而是别人,恐怕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是郑莫臣也不了解他,就像一层纸,他用力戳破的瞬间可能也会刺伤自己。
他忽然不敢想下去,或者说一种情绪压抑着他不让他想下去。郑莫臣突然意识到,这是否就是恐惧。
但是郑莫臣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想下去,就像他的本能的灵魂在保护躯,只因为那个真相可能可能会把他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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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莫臣回过神时,前面已经是李家的大门。
他忽然感觉他有点想看见以前他晚归时靠在门上的等他的那个身影。对方会伸出手抱他,然后和他一起进去,李家的暖气永远不会让人感觉冷,李东辰会抖抖报纸开始看,他就坐在一旁泡茶。
不知不觉原来已经习惯了。
但当他无意识的朝那里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臣先生,您可回来了。”管事在门前殷勤的站在他的车旁边,看样子已经等了一阵子,眉间明显是惊喜,“老爷已经回来了,就是……”
“怎么了?”
“老爷一回来就呆在房间里,看样子不太好,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敢进去,老爷以前吩咐过您可以进他的房间,您能不能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