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中,陆雪菡只见风玦的脸上身上全是血,要不是他那空洞的双眼还睁着,陆雪菡真的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陆小姐,你的未婚夫杀了我儿子,你觉得我意欲何为?”田昌双目通红,眼里全是怒气。
“不可能!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雪菡肯请丞相大人先收回利器。”陆雪菡不相信风玦会杀了田番,况且还是在丞相府杀他。
“呵,不可能?本官府上的一干人等亲眼所见,我儿田番就是死在他的刀下,陆小姐大可亲自问一问!杀人抵命乃天经地义!”说着,长剑就要往兀笙刺了过去。
“大人且慢!”陆雪菡双手抓住利剑,朝风玦喊道,“风大哥,风大哥,你说句话啊。”
“陆小姐请放手,看在陆太傅的面子上,本官不想伤你。但倘若你执迷不悟,非要阻止本官给儿子报仇,那就怪不得本官了!”
“雪菡你别做傻事,快,快离开这里。”兀笙终于被陆雪菡的声音唤回了神识,他这次伤得很重。
“风玦是皇上钦点的正五品都护,如今也是太傅的女婿。即使是他犯了错,也应禀报圣上,再交由刑部审理。”陆雪菡豪不退让。
“若丞相大人不顾王法,想私自处决朝廷命官,那就先杀了雪菡吧!”忍着手上的剧痛把长剑拿开,自己挡在风玦前面。
那边,赶来的丞相夫人抱着已死的田番哭得昏天暗地,以致整个人晕倒在血泊中。
“来人,将杀害公子的凶手押入大牢日夜看守。”田昌松了剑,若杀了风玦只图一时痛快,未免也太便宜了他,“就依你所言,陆小姐请回!”
“等一下,请让我跟他说几句话。”陆雪菡本想用手替风玦擦擦脸上的血迹,却见自己手上也满是鲜血,于是作罢。
“风大哥,你没有杀田公子对不对?”
“他确实死在我手上。”兀笙无力地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救你出来。风,坚持住好吗?”陆雪菡在风玦的眼中看不到求生的希望,为什么他会如此绝望?
“雪菡,不要为了我委屈自己,不要去求贺,不要去求他……”兀笙被押走了。
“敢问丞相,玉姑娘身在何处?”陆雪菡问道。风玦、田番、玉妖娆几人之间关系匪浅,而玉妖娆是整个事件里的关键人物。
“回老爷,那个女人被黑衣人带走了。”一名侍卫主动答道。
田昌来的时候,只看见风玦倒在田番的身上,儿子被风玦用大刀贯穿了身体,已经身亡。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关心一个青楼女子的去处,只想要杀了风玦。
丞相夫人被送回房间,田番的尸体被抬走整理遗容,而田昌率兵去了阿塔齐所在的行馆。
陆雪菡眼看着风玦被丞相府的人带走,心急如焚地骑着御风回了太傅府。发生这样的事,她那个爹总比她更能想出办法。
皇宫内,沈公公急急忙忙跑进南赫铭的寝殿,今夜皇上没有临幸任何妃嫔。
“皇上,丞相府出事了!”
“何事如此慌张?”南赫铭正准备更衣就寝。
“皇上!”沈公公毕竟上了年纪,跑了一段路后有些气喘,“刚刚李司戎派人来禀报,说是丞相家的公子被风都护杀了,丞相一怒之下当场就想要斩了风都护,幸得陆小姐及时赶到以命相阻,丞相才把风都护押入了大牢。”
“有这等事?”南赫铭摒退了为他更衣的宫女,重新将龙袍穿在身上。
“还有,李司戎还说,丞相派兵包围了菩桑大王子落榻的行馆,声称菩桑使者是杀害田公子的罪魁祸首,只怕……”这一晚的信息量太大了,沈公公一口气都说不完。
“李司戎现在何处?”他这个皇帝不得不出马了。
“李大人在行馆,您看……”
“摆驾行馆!”
田昌手中有好几个得力战将的兵权,包围异国使者这么大的事情都可以有恃无恐,当他这个皇帝形同摆设。
南赫铭对他有所忌惮,但不代表就窝囊得连出面都不敢!
皇上的圣驾到,令行馆外的所有人都下跪迎驾,除了田昌一人只是弯腰敬拜。当然了,这是正一品大臣的特权,但在今日却很刺南赫铭的眼。
田昌知道南赫铭会来,行完礼后直接命人抬了两具尸体到南赫铭面前,那其实是黑衣人趁乱丢进田府的。
尸体穿着夜行衣,佩刀是菩桑的兵器,身上还有菩桑王宗侍卫的令牌,人证物证具在。
“请皇上为老臣做主,还犬子一个公道!”田昌悲痛,掷地有声。拜见圣驾的时候他没有跪,此刻为了儿子的冤屈,他跪了。
“丞相请起!丞相痛失爱子,朕深表同情,但菩桑使臣前来求和,其诚心可昭也是诸位大臣与朕共同所见。如今却毫无缘由刺杀田公子,莫非是丞相与菩桑有何恩怨?”
“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臣一家与菩桑无任何瓜葛!菩桑为何刺杀犬子,那就要拿下阿塔齐问个清楚了!”
“阿塔齐乃一方国主之子,丞相可知若朕草率定其罪,会引来什么后果?”
“臣只知杀人偿命,以慰犬子在天之灵!”
南赫铭看了看排列整齐的几百士兵,这些人的主子是田昌而不是他这个皇帝。再看站于行馆大门前的李正为,和他带来的不足百人的士兵,可笑之至。
田昌,你以为你儿子的一命当真比一国之危更重要?荒谬!
“李司戎。”南赫铭叫到。
“臣在!”
“朕命你再调派些人手守住行馆,任何人不经朕的允许不得随意进出,在查明事情真相前,切勿让菩桑使臣‘畏罪潜逃’。”
畏罪潜逃是南赫铭故意说给田昌听的,田昌既与菩桑无怨,人家堂堂大王子会对他那个一无是处的废柴儿子出手?还巧不巧地留下什么人证物证,等他来兴师问罪。
如此简单的道理,老奸巨猾的田昌如何看不明白。
大抵就是有人看中了他在炙兖的地位,有意拿田番性命作饵,挑拨离间。
而田昌呢?南赫铭不信他会蠢到上当,但南赫铭信他会只为了出口气而挑衅皇威,藐视皇权,证明他的势力有多大。
“下官领命!圣上,还有风都护已被丞相关进大牢。”李正为提醒道。
“至于他,”南赫铭阴邪地笑道,“太傅明日自会给朕和丞相一个解释。给朕看紧他,别让他在田公子的案件水落石出前丧了命。”
“是。”李正为答道。
有那么一瞬,南赫铭对兀笙起了杀心,只因他抢了陆雪菡,当众给自己难堪。他有想过重用他来除掉田昌的势力没错,但赐婚一事几乎触到了他的底线。
如果这次就拿兀笙来顶罪,那么他跟陆雪菡之间的所谓“婚约”便不奏效了,还能搪塞田昌那老匹夫。
雪菡,你说朕要不要这样做呢?
“丞相节哀,命案交由刑部接审,相信刑部一定能给丞相一个满意的结果。丞相是府中的主心骨,也是炙兖的顶梁柱,千万保重身体!”
“老臣不信什么刑部,但老臣相信圣上。只是这个公道,老臣讨定了!若因此不慎冒犯了圣上,还望圣上看在老臣为炙兖操劳数十年,如今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饶恕一回。”
有人设圈套害我儿性命,悲痛归悲痛,但不能让番儿枉死,何不将计就计?
田昌走了,但并未将他的所有士兵带走,留下了一个小分队在行馆附近看守。必要时刻,他可不介意利用两国关系来换取田家想要的利益。
行馆内,阿塔齐和侍卫云里雾里地就被围困了。待他发现少了两人时,阿塔齐知道大事不妙了。
以他们三十几人的力量,做困兽之斗都不够格。所以阿塔齐干脆死了心,老老实实的待在行馆,该干嘛干嘛,总会有人来交涉。
“大王子处惊不变,下官佩服。”李正为安排好行馆外面的部署后,奉圣上口谕进入行馆调查案件。
“大人总算来了,本王还以为今夜要独饮到天明。”阿塔齐给另一个酒杯斟上酒,“大人不妨陪本王喝几杯,这炙兖的酒跟菩桑的酒比起来,本王倒是更喜欢炙兖的佳酿了。”
“呵呵,那不正好了,大王子尽可以在炙兖多待些时日。”李正为坐在阿塔齐对面。
“好不好归一码事,但本王总不能日日夜夜都窝在这一处吧,饮酒作乐也好歹得有个伴不是?”阿塔齐举起酒盅,“大人,本王敬你一杯。”
“兵部司戎李正为,谢大王子的美酒。”李正为自我介绍后,干了桌上的那杯酒。
“李大人,本王来炙兖后一直循规蹈矩,似乎用不着被这么多人守着。”
“菩桑的王宗侍卫只听令于王族,但也不排除某些被利欲熏心的人,作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例如,擅闯丞相府,失手杀了丞相爱子田番。”
“当真?”阿塔齐不再绕弯子。他与田番只见过一面,那日就有人要刺杀他,现在他死了却为何跟菩桑挂上了钩。
“人死当真,侍卫当真,就是不知道‘利欲熏心’当不当真了。”李正为看出来皇上在这件事的态度不太明朗,所以他也保持中立。
“本王带来的都是我菩桑铁铮铮的汉子,绝无可能作出背叛菩桑、背叛王族之事。”阿塔齐拍案起身。
“大王子稍安勿躁,没有陛下的允许,是不会有人敢对行馆轻举妄动的。只是,下官需要带走大王子的侍卫,不必全部,只要跟消失的那两人关系稍微密切的几人即可。”
阿塔齐被软禁了,身边还剩下二十五名王宗侍卫,而行馆更是被炙兖官兵围得水泄不通。
凭他们目前的状况,想要逃出去比登天还难。
他没有特别去想逃走的对策,他想的是如何才能传信给晨黎。晨黎正带着求和的送亲队伍往京城赶来,算算时间,约七八日应该就快到了。
在这个当口,晨黎的到来就是羊入虎口,不但受不到隆重的礼遇,还会像他一样被软禁甚至囚禁起来。
有人要陷害菩桑,从几个月前的巴图案件就开始谋划。
然后是菩桑向炙兖求和,将他和晨黎引向京城,再然后是炙兖丞相之子被菩桑的人杀害,一步一步都在“他人”的算计之中。
阿塔齐猛地一掌震裂桌案,怪自己太蠢。妄以为炙兖国君能明辨是非,跟菩桑重归于好。
晨黎,你一定不要有事!
“爹,我们该怎么做?”陆雪菡回到府中将事情原委告知了陆渊。
“风玦承认田番死在他手中,不管他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为之,丞相抓住这一点,就绝不会轻易饶恕他。”陆渊表情凝重。
“难道我们就只能任风大哥被冠以杀人之罪?风大哥是皇上挑选的人,女儿不信他……”
“你忘了赐婚一事?经你们一闹,皇上对风玦或许已经失望了,怎么可能再有心包庇?”风玦若死了,皇上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迎娶陆雪菡。
“那女儿只好去面圣,失手杀人,罪不至死。”
“失手杀人?菡儿你太天真了。除了身亡的两名菩桑侍卫,事发现场可全都是他田府的人。而今风玦又亲口承认田番确实是死在他的手上,我们百口莫辩。”
“丞相的一面之词也不见得就有根有据,若女儿能让皇上对赐婚一事既往不咎,这样总能看见点希望吧!”
陆雪菡不能让自己绝望,如果还有筹码可与皇上周旋或交换条件的她都绝望了,身在牢房的风玦或许就真的,再也看不到外面的太阳了。
“你可知你这一去,很有可能为此失去自由?”皇上的条件必定是要陆雪菡入宫为后。
“女儿知道,但女儿不能对风大哥见死不救。”陆雪菡现在才知道,那个人在自己的心中有多重要,不禁流下一行清泪,“爹,女儿不想他死。”
“好,再等等,再等等吧,等为父好好想一想。”外柔内刚的女儿为一个男子落泪,陆渊抱住陆雪菡,轻拍她的背安慰着。
兀笙说是被关押进大牢,但看守他的都是田昌的人,没有丞相的手谕谁都不能见他。
李正为有皇上御赐令牌,即使是田昌的人也得放行。
李正为带的御医被侍卫拦在牢房外,只好问御医要了几粒专治内伤的药丸。那人内伤不轻,在阴暗潮湿的大牢待着,怕是熬不了多久。
兀笙躺在草席上,脸上毫无血色,看到李正为进来,才勉强支撑着靠在墙壁上。
“李大人。”干裂的嘴唇发出嘶哑的声音。
“跟我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况吧,我会尽量帮你洗脱罪名。”李正为私心里,是不想让兀笙英年早逝的。
“黑衣人不是炙兖国的人,田番,也是他们借我的手杀的。”
“为什么是借你的手?”
“可能是我得罪他们了吧。不知李大人对此前巴图县千崇阁中毒和柳府灭门百福楼被毁的事件了解多少,这些黑衣人也参与了那件案子,那时我正好在巴图。”
“如此说来,你当初妨碍了他们,是以对你怀恨在心,这个说得通。但你和他们又怎会同时出现在丞相府?”
“因为,没有因为。他们刺杀田番也不是头一回,应该是有目的性的。至于为何,大概需要李大人去查查田丞相了,再查查异国的那批黑衣人。”
兀笙不愿把玉妖娆的事说出来,他不敢去想那个女子是好是坏。
他怕她一直是在利用自己,利用自己来套取对付田昌的讯息,更怕她跟那群黑衣人是同伙,合谋将自己推上了锋利的刀尖,成为他们的替死鬼。
“丞相手中有两具黑衣人的尸体,他们是菩桑大王子手下的侍卫。”田昌以人头担保与菩桑无纠葛,风玦又让自己去查田昌。
“我在场的时候,并未见到有黑衣人被他们擒住,兴许是我没注意到吧。”真的是菩桑的杀手?
“好了,你先别说了。这里有一些医治内伤的药,你每日服一粒,这儿还有一身干净的衣裳,你也换上吧。”李正为把东西放在草席上,“皇上他,他让你保重身体,不能在真相大白前冤死于狱中。”
“呵呵,是吗?”兀笙干笑两声。
如果他是早前的贺南,兀笙会相信李正为的话,但现在他是南赫铭是皇上,而自己却是抢了他“女人”的情敌,以下犯上的罪责可不轻。
兀笙请求李正为帮他带几句话给陆太傅:
不要为了风玦连累太傅府,勿要让雪菡进宫面圣,否则风玦死不瞑目。
说到“死”是有些夸张了,兀笙不觉得他会命丧于此,但他的活路也一定不能是牺牲陆雪菡的自由和幸福换来的。
李正为带了话,却更加坚定了陆雪菡要救兀笙的决心。
她多想去狱中看看他,多想陪在他身边,爱神悄然降临,在陆雪菡的心石上刻下了“风玦”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