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拳场的时候已是傍晚,晚霞似火在西面的天际烧成了一团团殷红,夕阳将橘色的光笼罩在苍茫大地,一辆银色的汽车沿着郊外的公路向城区行驶着,云飞扬将车窗玻璃完全打开,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胳膊悠然自得地搭在车窗上,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掀起了他额前细碎的刘海,光洁平坦的额头衬托着他的五官更显立体,而那对漆黑如墨的眸子却带着深不见底的幽暗,仿佛所有心绪都埋在了那深邃的瞳孔里,任何人无法窥探。
坐在副驾上的周瑞林打一上车就开始数钱,已经数了好几遍,呲着牙乐得鼻涕泡都要冒出来了,数到激动处忍不住大发感慨,“飞扬,我要是个同,绝对以身相许啊!”
云飞扬冷哼了一声,非常驳面儿地回道:“幸亏你不是,你丫可不是老子喜欢的类型!”
车子行驶在半路上,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云飞扬拿起一看,只见来电人显示的是“兰姐”,便二话不说地把手机扔给了周瑞林。
周瑞林苦笑着瞥了云飞扬一眼,替他接了这个来电,“喂?阿姨?哦我是他同事,我跟飞扬在一块呢,他开车呢不方便接电话,没有没有,我俩刚才街上遛狗来着!什么?翊杰?哟,他可没跟我俩在一块,是吗?那成,我这就让飞扬找找啊,您别急!”
通完话后,周瑞林赶忙放下手机向云飞扬汇报,“你妈说翊杰两天没回家了,打电话不接,让你帮着找找。”
云飞扬听了微微皱了皱眉头,从周瑞林手里拿过手机,打给了云翊杰,电话倒很快接通了,只听得听筒里头传来一声高分贝的应答:“喂?”
这一声差点把云飞扬的耳膜给震破了,气得他真想把手机顺窗户扔出去,“你在哪野呢?现在都敢不回家了?”
“你说什么?”云翊杰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电话里劲爆的音乐声、男男女女此起彼伏的谈笑声混在一起,周围嘈杂的环境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听力。
“我说你丫现在立马给我滚回家去!”云飞扬也提高音量,不耐烦地大吼了一声。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草!”云飞扬气恼地将手机挂断,扔到了一边,周瑞林了然地笑笑,“这小子又在夜店红火呢吧?”
“真懒得管他!”云飞扬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跟我去趟‘蓝海’,介绍个磁器给你认识!”
“行啊!走着!”
金灿灿的太阳在西山边上洒下最后的余晖,银色的宝马疾驰而去,扬起了一地尘埃。
对于叶天来说,不用上班面对自己的苦瓜脸老板,又消闲又自在的大礼拜天绝对是最幸福的时光,这不,人家宅在家里一边看着电影一边吸溜吸溜地吃着面条,看到精彩处还拍着大腿笑成了傻子,倒是优哉游哉,正在他坐在餐厅里独自享受的时候,韩冬和赵嘉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叶天慢条斯理地抬起头问道:“你们俩一起回来啦?”
叶天刚想问应聘的成果如何,就见赵嘉站在韩冬身后,不言不语只是忙不迭地冲自己使着眼色,他这才注意到韩冬那脸色跟中了毒似的,紫黑紫黑的。
“哟,怎么了这是?应聘不顺利啊?”
韩冬眼神呆滞地沉吟了半晌,倏然语气哀凉地回道:“哥们八成绿了。”
“啥?”叶天一愣,面条耷拉在嘴角晃悠着。
“我现在估计跟那王八一个色了。”韩冬说着咬了咬牙,露出一副苦大仇深,视死如归的表情,“天儿!我得去个地方!”
话音一落韩冬急不可耐地四下扫了一眼,寻么着该带什么去会情敌,拿刀吧,他没那胆,拿扫帚吧,没什么战斗力不说还不够丢人现眼的,于是他二话不说端起叶天吃了一半的面条就倒进了保温壶里,惊得叶天一脸诧异,“你拿我的面条干嘛呀?”
韩冬一脸凛然,“现在它不是你的面条了,是我的武器!”
一旁的赵嘉赶忙拦住他,“你干嘛呀?你先甭急,咱再好好商量商量,兴许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没工夫商量了,再商量她真的跟别人跑了,我得去瞧瞧,那臭小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还没等叶天反应过来,韩冬就以光速消失在了视野里,赵嘉也来不及给段小悠打个电话问问清楚,只得先去追韩冬,愣了几秒,叶天才回过神,急急忙忙地扔下筷子,冲门外嚎着:“哎!我也去!你们等等我!”
夕阳已没,银色汽车驶入城内最繁华的酒吧街上,停在了“蓝海”酒吧门前,这家夜店是这条街上较为出名的一家,常有居住在这座城市的老外和国内的名流大款来此光顾娱乐,此时夜幕已然降临,到处霓虹闪烁,而人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云飞扬下了车,将外套扔在车上,举步走进了“蓝海”酒吧,酒吧里的服务生看到云少大驾光临,纷纷满脸堆笑地迎上来,飞哥飞哥地叫个不停,吧台里一个长相秀气粉嫩的小侍应生一见到云飞扬现身,立马心急火燎地飞身跃出吧台,像个树袋熊一样黏上了身,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用撩人的目光在他的眼角眉梢流连,“飞哥,你可有日子没来了,可想死人家了!”
“行了行了,今儿哥哥不是来找你的,甭发骚了。”云飞扬不费吹灰之类就把小侍应生搂在自己脖上的手扯下来,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屁股,在酒吧里扫视了一圈后,他看到自己的发小袁野已经等候在这里了,便示意跟在身后的周瑞林同他一道朝着角落里的VIP卡座去了过去。
“我去!又打黑拳去了吧?”云飞扬刚一落座,袁野就大呼小叫地叹道。
“又让你看出来了?”
“你丫颧骨有伤啊,谁看不出来呀?”
“哈哈!”周瑞林欢愉地笑了两声,暗了摸兜里的钞票,喜不自胜地搂着云飞扬的肩,亲热的不得了。
云飞扬依旧面无表情,夜店内灯红酒绿的光线在他清俊的脸上蒙上了一抹阴暗,黑亮卷曲的睫毛微微下垂着,将他黑灿灿的眸子掩映在阴影里,令人看不清表情,“给你介绍,这是我在‘猎豹’的同事,周瑞林!”
“叫我大林就成!”周瑞林脸上鲜活的笑容跟身旁冷清的云飞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我的发小,袁野,人家可是所长!”
“呦?派出所啊?”周瑞林一惊。
“哈哈!”袁野知道云飞扬就喜欢拿自己的职业开玩笑,早习以为常了,“是婚介所。”
周瑞林冲袁野点了点头,了然一笑,云飞扬轻抬眼帘瞄了瞄周围,忽地问道,“鲨鱼呢?”
鲨鱼是“蓝海”酒吧的老板,也是富二代一个,他爸执掌着好几家餐饮娱乐企业,“蓝海”只是其中之一,前两年他把这家酒吧交给了儿子来掌管,倒也被他经营的有声有色。
另外他还是云飞扬和袁野的发小,因为姓沙,又长了两颗虎牙,从小就被他俩起了绰号叫鲨鱼,他的人也真配的上这个绰号,个性狂傲,放荡不羁,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唯独对云飞扬总是笑眯眯的,因为他深谙这家伙的脾气秉性,清楚地知道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他呀,在里间儿跟他小情人甜蜜呢。”袁野轻佻一笑。
“小情人?”云飞扬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向袁野。
“可不嘛,人家最近又寻么上一男孩,长得倒是真俊,就是不知道什么来头,说不定以前是个鸭子呢。”袁野一面随意地解释了两句,从桌上的烟盒里掏出三根香烟,将其中两根递给云飞扬和周瑞林,然后一一点燃。
“让他出来!”云飞扬吐出一口烟圈,灰白色的烟雾在眼前轻缓地缭绕,将他英气逼人的脸笼罩在了一片虚无缥缈之中,“爷都登门了,窑姐儿还不到位是怎么回事啊?”
这话逗得周瑞林和袁野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他们俩的笑声还没散去,鲨鱼就搂着一个漂亮男孩的肩膀头子慢悠悠地从酒吧深处走了出来,很快便看到了正冲他招手的袁野,脸上迅即浮现出春光满面的笑意,拉起漂亮男孩的手径直走到了VIP卡座前。
“哎呦!贵客啊贵客!”鲨鱼调笑着冲三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俯下身在云飞扬脸上嘬了一口,“帅哥一来,我这店立马亮的跟天堂似的,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没去界边儿,上我这来了!”
鲨鱼这么说是有缘由的,他口中的界边儿指的是附近的吧,云飞扬是那里的常客,虽说自己的发小也开着酒吧,他倒不常来,只是为了和几个发小聚会,才偶尔出现在这里。
“显而易见,飞扬人气太旺,上赶着的太多有点招架不住了,所以来你这躲躲。”虽然袁野用的是玩笑的口吻,但他说的倒还真是实话。
云飞扬绷着脸,看上去好似一副生气的样子,不过他的这几个哥们儿都了解,他最平常最没情绪的表现,就是现在绷着脸不笑不乐的状态。
“这谁呀?”云飞扬掸了掸烟灰,朝站在鲨鱼身边的那个漂亮男孩随意地瞟了一眼。
“哦,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哥们儿的小傍家儿,叫小白!”鲨鱼亲密地搂住了男孩纤细的腰身,侧头看向他,毫不掩饰地将色眯眯的视线落在他白白净净的侧脸上,“快跟几位哥哥打个招呼!”
小白不敢怠慢,一一向他们问了好,云飞扬和周瑞林不约而同地向鲨鱼投来一个“你小子艳福不浅”的眼神,一旁的袁野带着坏笑端详了一下漂亮男孩的那张嫩脸,说道,“小白?是够白的!”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傍家儿,没点姿色哪成?”鲨鱼美得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生生被他眯成了两条缝,感觉小白给自己长脸了,高兴地在他挺翘的屁股上捏了一把,“你先陪哥几个聊聊天,我亲自给你们拿酒去!”
鲨鱼很快端来了品相极好的洋酒,云飞扬便和几个朋友喝起酒聊起天来,根本没注意云翊杰不知什么时候领着一个姑娘进了酒吧,云翊杰同样没发现自己的哥哥也在这里,只是拉着姑娘的手径直朝酒吧另一头的卡座走了过去。
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上,韩冬神情凝重地坐在出租车里,一声不吭,眉头拧得紧紧的,眼睛里冒出火星子,那样子跟要吃人一样,别提多可怕了,坐在后排的叶天和赵嘉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出言阻拦,就连平日里爱跟乘客聊几句天的司机师傅瞅着韩冬那冒绿光的脸,也闭紧了嘴巴不敢言语。
一路上,韩冬都在琢磨着,段小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个人的,想来想去,他觉得肯定是从去年带她回老家那次。
其实,韩冬已经带段小悠回镇子上见过父母了,临行前,他本想跟她说清楚家里的情形,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但是碍于面子又不好说得太直白,就自己安慰自己,小悠爱的是他这个人,至于自己家里的经济状况,她一定不会在意的。
段小悠一开始倒还挺开心的,想着能去乡下那纯天然无污染的地方玩一趟也不错,然而当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又倒了十几个小时的汽车,才风尘仆仆地抵达那个偏僻又贫瘠的小镇之后,她就累得完全没有玩的兴致了,再加上亲眼目睹了他们家简陋的住房,见到了韩冬那对笑容粗糙,行为举止乡土味十足的父母,她更是悲从中来,心里隐隐地感觉到,自己是怎么也不愿嫁到这种家庭中来的。
韩冬的父母一看儿子领着个穿着时髦,外表艳丽的姑娘回来,乐颠颠地用平时舍不得花的钱买了好肉好菜招待她,可段小悠似乎不怎么领情,她甚至嫌韩冬家的床太硬,不愿意在他们家睡觉,硬是让他带自己去了附近的小宾馆住了一夜。
回程之前,韩冬爸妈给段小悠买了一些土特产,让她带给自己的父母,出于礼貌,她倒是收下了,回来以后韩冬才发现那些土特产都被她遗忘在车上了,他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扔在车上的。
好像就是自那以后,段小悠就开始一点一点变得疏离,韩冬以为是她工作太忙了,以为是她爸妈管她管得太严了,他总会替那个女孩找借口,就是不愿往坏处想,可是今天,他已经没法再自己骗自己了。
夜色像浓得化不开的墨,从车窗外渗透到韩冬落寞的眼里,令他的双眼变得越来越潮湿,仿佛雨滴落入,顺着瞳孔一直流淌到了心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