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阴魂不散

每月十六，是飞燕接任务的日子。她偷财，偷物，也偷命。只要对方出得起价格，她什么都可以偷。三十颗南海夜明珠，她偷了上任杀手门门主的人头。三千两黄金，她偷了灵州巡抚的左臂。飞燕不但是飞贼，还是杀手。她是天下第一飞贼，也是最顶尖的杀手。只要她接下的任务，从来没有失败过。请她偷东西的人很多，请她偷命的人也不少。飞燕出手，非比寻常，底价三千两黄金。可是，想请她出手的人依然不计其数。

在醉烟楼后面，有一座空旷的大宅子，常年无人居住。十六，宅子西边的邀月楼都会点起一盏灯。点灯，表示飞燕愿意接任务。十六那日，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邀月楼。雇主将自己的资料、所偷之物，所出之价格，写下装进信封，和三千两黄金一起放在一楼书桌上即可。完成任务之后，飞燕自会跟雇主联络。如飞燕不愿意接任务，会在三日内退还定金。

三楼，是个禁地，很少有人上去过。

每个月十六，飞燕都会出现在邀月楼三楼，和其中一些雇主谈判。至于他们谈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有人说，价格在五千两黄金以上，可以上三楼和飞燕谈判，谈的自然是任务的细节。也有人说，上过邀月楼三楼的人都已经变成白骨。是真是假，没有人知道。邀月楼三楼，到底是什么样，亦无人知晓。

半年了，邀月楼的灯终于又亮起来。

其实，邀月楼三楼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珠帘，椅子，矮几，香茗，熏香，风铃，烛火，很普通。

镶嵌在屋顶中央的夜明珠，散发出淡淡的光晕，矮几上的烛光不断跳跃，窗口的风铃随风摇摆，铃铃响个不停。

在珍珠帘后，三道若隐若现的人影。

邀月楼里静悄悄的，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静谧中带着诡异。

进来的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气度非凡。他的出现，让阡陌有些啼笑皆非。"平南王，你到飞燕这儿有何贵干啊？"

"飞燕姑娘，我是请你帮忙的，毫无恶意。"朝廷从来不会干涉江湖中人的事，除非他们造反。即使是对飞燕这样的人物，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是先皇和当今皇上，他们对于侠盗之类的人物不赞同，也不反对，装作没有看见。飞燕虽然不算侠盗，也没有作恶。朝廷任由她去，没空管她。

"平南王神通广大，居然会请飞燕帮忙，啧啧，飞燕受宠若惊啊。"阡陌手托下巴，看着珠帘外。

"飞燕姑娘，你两次造访王府之后，为什么突然不去呢？"秦慕风眯起眼睛，黑眸深不见底，"飞燕姑娘，你到王府有何贵干？"

阡陌打个哈欠，"有人出钱，请我到王府偷东西。"她毫不避讳。

"偷什么？"她如此爽快，倒让秦慕风疑惑了。

"柳阡陌的命。"她挑眉，流利的撒谎。

"柳阡陌的命？"秦慕风对这个答案大感意外。

柳阡陌耸耸肩膀，"有人请我偷她的命，不过见到那个笨女人之后，我实在下不了手。被你们一窝欺负，还有人要暗杀她，真不知道她的命怎么会那么苦。"阡陌完全没有发现，她说话的语气像柳倩。

"谁要杀她？"秦慕风的声音很冷，想到有人要杀那个女人，让他不悦。

柳阡陌冷眤他一眼，"与你无关。"何必惺惺作态，她柳阡陌要不起他的同情。

秦慕风略思索，看着珠帘，"我出五万两。"

阡陌嘴角一扯，斜睨着他，"干什么？"

他眼里闪过一抹阴鸷，"要雇主的命，谁要杀柳阡陌，你替我杀了他。"

"我不杀雇主。"算他有良心。

"你要多少，我开个价。"那个女人真是麻烦，不知道哪惹到的仇家。

"如果我说，要你一块肉呢？"阡陌眸光闪烁，冷得刺骨。

"传说飞燕爱钱。"要他的肉干什么。

阡陌向花灵招招手，花灵会意，凑到阡陌身边，弯下腰。

柳阡陌从她头上挑了一根细细的簪子，她手腕一动，簪子射出珠帘，钉在矮几上。阡陌嘴角噙着讽刺的冷笑，"在自己身上划一刀，我就接这笔生意。"她笃定他不会划。

秦慕风低头，看着发亮的簪子，阴晴不定，"你确定？"

"那是当然，你划自己一刀，我保证不杀柳阡陌，而且保她的命。凭我飞燕的名望，只要我放出话，没有敢动她一根毫毛。"这是事实。

秦慕风的手慢慢移动，捏紧簪子。他的黑眸深不见底，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动手啊？怎么？不敢？"阡陌轻蔑的眤他一眼，别过头去，有些自嘲的意味，"就知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秦慕风眸光一闪，拨起钉在矮几上的簪子狠狠刺向自己的右臂，鲜血迅速染红白衣。手中的簪子顺着手臂划下来，簪子划到的地方，出现诡异的鲜红。鲜血顺着手指滑下，溅在他的衣摆上。

看着鲜红的血，阡陌震惊，她扶着椅子站起来，"柳阡陌对你来说真有那么重要吗？"在他心里，她究竟有多重？

阡陌迷惑了，他可以为她牺牲，却又对她满不在乎。

他到底是怎样看待她的？是爱？是恨？是喜欢？她不知道。

秦慕风摇头，"不知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去看待柳阡陌的。他感觉自己讨厌她，却在不经意之间去在乎。

"如果是其他女人，你会这样做吗？"阡陌突然很想知道。

"不会。"他斩钉截铁的回答，毫不犹豫。

阡陌轻轻吐出一口气，"你放心，从今以后没有人敢动柳阡陌。说吧，你今天晚上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帮我找一个人。"血依然滴个不停，秦慕风脸色泛白。

阡陌怔怔看着鲜血，眸子里多了一抹看不懂的东西。她低头，从腰上解下一条丝带。"这个是冰蝉丝，拿去包扎伤口。"

"谢谢。"秦风起身，接过丝带。他挽起袖子，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血肉模糊。阡陌心里一惊，闭上眼睛别过头去。

秦慕风利落的包扎好伤口，"谢谢姑娘。"

阡陌声音平板，却没有先前那么冷酷，"找的是谁？"

"柳倩。"

"柳倩？醉烟楼第一花魁？你找她做什么？"得，又一个找她的。

"一万两，找柳倩。"

阡陌疑惑，"找人你找我干什么？找人应该去找天机阁，平南王不知道吗？"飞燕偷东西，杀人，却不找人。

"飞燕要杀的人，即使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你能找到别人，自然也能找到柳倩。"

他说得的确很有道理。

阡陌笑出声，"一万两？我飞燕的身价很高哦。"她从不否认自己贪财。即使她已经有一座金库，依然贪财。

"黄金。"秦慕风冷冷的加上一句。

"这笔生意，我接。"有黄金不赚那是傻瓜。身为他的妻子，拿他的钱天经地义。

秦慕风离开之后，再也没有人来。半个时辰之后，柳阡陌坐不住了。她丢下手拿在手中把玩的珠宝，漫不经心的道，"我请你们两吃馄饨，走。"然后，起身走出去。

俩个丫鬟跟在她身后，交头接耳。

"小姐今天怪怪的。"红萼低头，小声跟花灵嘀咕。

花灵猛点头，"是啊，他跟秦慕风说话的时候，跟柳倩小姐语气好像哦。要不是看到她阴鸷的眼神，我还以为柳倩小姐又出来了呢。"

"小姐为什么突然要请我们吃馄饨？她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有可能。"

"很有可能。"

"总感觉她有些不一样。"

这个时辰，街头异常冷清。喧嚣过后的冷清，总带着淡淡的失落。

阡陌白衣飘飘，身子轻盈，走在街上有说不出的诡异。

寒风吹过，有几张油纸飞起。

路边馄饨摊子已经没有人，摊主缩成一团，窝在火炉边烤火。

花灵拉开凳子，让阡陌坐下，自己站在一边，"老板，来三碗馄饨，越烫越好。"

"马上来。"缩成一团的摊主立刻动起来，热腾腾的白雾从锅中冒出。

阡陌扫红萼花灵一眼，眼珠子上翻，"你们两站着干什么？坐。"

"是。"两个丫鬟答应也声，坐在她两边。

花灵缩着脖子，双手不断搓揉，小脑袋四处张望。她突然惊叫起来，扯扯阡陌的衣服，"小姐，那个人好眼熟啊？"

"谁啊？"红萼也转头，看着自黑暗中走来的人影。

阡陌顺着花灵的视线看过去，见两个挺拔的影子走过来。仔细一看，居然是秦慕风和飞扬。

"他们不会是来吃馄饨的吧？"红萼张大嘴巴，看着阡陌。

花灵笃定依然盯着他们看，"堂堂平南王，怎么会吃这种东西，多心了。头低着些，他不会看到我们的。"

阡陌没有说话，低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简易的面具贴在脸上。原本冷漠的面容，立刻变得妩媚​‌­​‍妖­‍‌‎娆​­。她身上只带了一张简易面具，是柳倩的样子。即使不想扮柳倩，也没有选择。

【柳倩，出来，秦慕风来了。】

【我为什么要出来？自己搞定。】

【我不想见他。】

【哼，我看你不是不想见，而是很想见。】

【出来，替我挡过去。】

【阡陌，霏烟，学着去面对自己，明白吗？】

【他过来了，块出来。】

【没空。】

【出来。】

【学着面对自己，否则你一辈子都不敢敞开心扉】

【那你永远别出来。】

【如果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解开心结，我一辈子不出来又何妨。】

【……。。】

没有月光的夜晚，街上很暗。唯一照明的，是挂在小摊棚子上的两只灯笼。

秦慕风没有看清楚阡陌的脸，礼貌的问，"姑娘，我能坐这儿吗？"

"请便。"阡陌的声音柔媚入骨，却带着淡淡的寒意。

她一出声，秦慕风便听出来。惊愕的看着阡陌，"你是柳倩？"秦慕风坐在柳倩对面，飞扬也跟着坐下，一双眸子紧紧盯看阡陌。

阡陌缓缓抬头，平板的回答，"是啊，我是柳倩。"她注意到飞扬盯着她看，淡淡看了他一眼。

红萼皱皱鼻子，不悦的道，"王爷，你怎么又来了。"平南王还真是阴魂不散啊，一天晚上之内遇到三次。

"红萼？"红萼刚才跟霏烟在一起，怎么又跟柳倩在一起了。

红萼冷哼，"平南王，你居然记得我的名字，真是难得。"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讽刺。

'砰'的一声，一把未出鞘的宝剑放到桌上，剑尖抵着桌面，随着而来的，是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不得无礼。"

秦慕风看一眼神情阴郁的飞扬，摆摆手，"飞扬，拿开。"

他转头看着阡陌，掩饰不住眉宇之间的欣喜，"柳倩，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很久。"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居然在街头遇到柳倩，出乎他的意料。

"王爷，你找我干什么？"阡陌淡淡一笑，"柳倩只是个风尘女子，值不得王爷牵挂。"

摊主插入他们之间，端上三碗热腾腾的馄饨，"各位，馄饨来。"

"两位客官，你们也要吗？"这两人好像没有要过什么吧？

秦慕风来不及开口，飞扬已经替他说了，"两碗馄饨。"

红萼不满的嘀咕，"小姐，姓秦这家人是怎么回事啊？那个全福公公霸道，平南王的奴才更霸道。"

阡陌投去一个冷酷的眼神，"不得无礼。"飞扬对她很好，她敬他如兄。

红萼吐吐舌头，双手递上一双筷子，"小姐，您慢用。"阡陌接过筷子，低头吃东西。

秦慕风盯着阡陌好一会，缓缓开口，"柳倩，跟我回王府。"这是他的决定，自从碰了她那天起，他便是这样决定的。

"回王府？干什么？"柳阡陌凄凉一笑，"当你的侍妾？"她摇头，黯然道，"我柳倩虽出身风尘，也至于没有沦落到给人当侍妾的地步。"

"做我的……侧妃。"如果霏烟姑娘做了皇后或者妃子，柳倩自然水涨船高，做侧妃绰绰有余。

"王爷，阡陌怎么办？如果让柳姑娘做侧妃，是否应该让阡陌夫人做王妃？"飞扬的神情依然冷漠，凌厉的目光扫过阡陌。

"你家护卫说得对，你已经有柳阡陌，别来招惹我。"阡陌岂会不知道飞扬的心思，他讨厌'柳倩'，在为柳阡陌抱不平。

"我会对你负责的。"真的只有负责吗？他欣赏她，想把她留在身边。疲倦的时候，她可以给他柔情。心烦的时候，她陪他喝酒。失落的时候，她温柔的开解。柳倩是个不错的女子，是他见过最特别的女子。

阡陌的筷子在碗里挑来挑去，心中烦躁，"不需要。"

秦慕风义正词严的看着她，"我不是那种不负责的男人。"

阡陌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在嫁给他之前破了身子，否则这辈子都别想离开。

"我不想跟你，你那么多女人，总有一天会厌倦我，为什么。。。。你总是不放过我呢？"阡陌有些烦躁，将筷子随便丢在碗里，双手放在膝上。

"柳倩，无论我有多少女人，我都不会亏待你。"他仅仅能保证不会亏待她。

"你烦不烦啊？"阡陌有些不耐烦。

花灵含笑，甜腻腻的嗓音挤进他们中间，"王爷，我们醉烟楼有规矩，不能强迫姑娘，既然柳倩姑娘不愿跟你，你不能强迫她。"

"花娘？"醉烟楼的鸨娘大半夜的在这儿干什么？

飞扬看花灵一眼，"王爷，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王爷知道柳倩姑娘的落脚之处，可以随时去见她。"

"就是啊，只要王爷高兴，可以包下柳倩姑娘。"花灵用手帕捂着嘴，做作的笑起来，完完全全老鸨样儿。

阡陌冷清一笑，"我回醉烟楼了，你要是高兴，可以来找我。"

"花娘，我包她一年，别让任何男人碰她。"一年之后，柳倩一定会乖乖跟他回王府。他想要的女人，没有得不到的。

阡陌嗤之以鼻，凉凉讽刺，"王爷，你有了柳似画，恐怕无暇顾及我。"她的话里，带着酸味。

"那个女人。。。。。"秦慕风揉揉额头，"是她自己缠着我的。"

"哦？"阡陌'恍然大悟'，"她自己缠着你，你跟她说说笑笑，还和她一起逛街。"谁信啊？她并不愚昧。

"一定是霏烟姑娘告诉你的，实话告诉你吧，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当初在宰相寿宴上，她不断示好，出于礼貌，我跟她说话。昨天晚上，偶然遇到，她死皮赖脸要跟我们一起走。"

"你不会拒绝吗？"

秦慕风无奈，"她非要跟着，我无法拒绝。"

阡陌抬起下巴，眼底怒火闪烁，"据说，宰相寿宴上，平南王没有带柳阡陌去，带的是彩衣。你敢故意拂柳相面子，不敢对柳似画疾言厉色吗？"想起这事，她心里总是不舒服。

"阡陌生性喜静，孤傲冷清，我想那种地方不适合她。而且，她跟柳家人的关系并不好，去不去无所谓。"柳阡陌恨柳相，也恨柳家人，既然不想见他们，何必去拜寿？自找麻烦。

"即使如此，你也不应该带彩衣，你这样做，无疑是给她难堪。"柳倩疾言厉色的指责，跟他记忆中婉约的柳倩完全不同。

这个自大的家伙，凭什么替她做主？他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私自替她决定。

"你认识柳阡陌？"她从头到尾都在为柳阡陌抱不平，莫非。。。其中有什么缘故？

阡陌面色如常，微微摇头，"不是，我只是替她不值得。王爷你对明媒正娶的柳阡陌尚且如此？会怎么对我呢？你有没有想过，你带彩衣去寿宴，柳阡陌会怎么想？"

秦慕风语气中带着歉意，沉吟，"我本想一个人去。彩衣圆滑，懂得处事，所以，她求我带她去我时候我没有拒绝。我的确是疏忽，忽略了阡陌。"又是彩衣，这个女人是她的克星，专跟她作对。

"哼。"阡陌冷哼，别过头，眸子里闪过一抹阴鸷。

"两位，你们的馄饨，好了。"老板又端上两碗热腾腾的馄饨。

"堂堂平南王也吃这种东西吗？"阡陌的口吻很淡，不像在讽刺。

"我并不挑剔，当年征战的时候，经常忙得没有时间吃饭，几天几夜不吃东西很正常，那个时候，吃什么都香。其实，不一定要山珍海味才有味道，路边的小吃另有一翻滋味。"

阡陌淡淡一笑，"我喜欢加醋。"

"是吗？"秦慕风拿起装醋的小瓶子，"我帮你加。"如果他没有看错，她的馄饨里还没加过醋。

阡陌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抹笑意在眼底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