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间传来少年们的谈笑声,一方银色的宏伟大殿中,不少神子神女聚集在一起读书学习,熙熙攘攘。
这是天界统一教导年少神灵的宫阙,天灵宫。能够进入宫中学习的,都是神阶高贵,力量强横的神祗的子女或年少祭司,每次那些穿着银色长袍和绣金坎肩的神子神女们经过天界时,都会惹得不少神灵仙女驻足观望。
名叫寒落的少年冷冷伫立在神殿一角,身边簇拥着几个相同年龄的祭司,一身广袖白袍,云纹咬金腰带上坠着明亮的夜明珠,淡绿风玉镶嵌在铸金发冠内,视线盯着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所注视的凛正抱着胳膊坐在大殿的一角,百无聊赖的翻着书,刚刚拔高一点点的身躯上裹着窄袖掐腰的流银武袍,掐出少年精悍修长的身形,脚底一双鎏金踏雪靴,被细细切割成菱形的红色火晶抹额绑在黑发间,清秀容颜带了几丝英气,惹得不少来往的神祗少女细细交头接耳注视。
在这座天灵宫内,身家背景的雄厚与否完完全全能从这些年轻的神子神女上看得清清楚楚,若父母或尊奉的主子是天庭上神,比如雷神风神水神这般资历久远的高位神灵,他们的祭司或子女定然一身珍奇异宝,考究衣袍,就连用于修炼灵气力量的吊坠佩玉也都是六界少见珍稀的奇物。
而若是背景差上几分,打扮就只得从简,身上的吊坠佩玉也不过只是最低阶的凡品,草冠布袍,亦然并不少见。
而在寒落看来,即便是在人人背景雄厚,身家不凡的天灵宫内,那少年一身上下的穿着打扮也算是登峰造极的奢侈了。
那身窄袖的雪纹流银武袍光滑合体,举手投足间竟隐隐泛着犹如星河的闪烁光亮,一看便是在银河畔织造殿中焚香天女们亲手纺出的星汉锦,这种织锦无惧水火,华贵逼人,织造绵密柔软,乃是用伏羲山中最上等的神蚕吐出的丝绦在银河内荡涤七七四十九天后,赶在满月的夜晚织造而成的,偌大天庭一年也不过出产十二匹。
而那抹额间镶嵌的火晶乃是六界难得之物,只在祝融领地内的火山烈焰中历尽千万年才能结出那氤氲火焰的结晶,凝结了天地间烈火刚煞强横之力,是修炼那些刚煞斗气的天将神子们欲求不得的宝贝,只要一小块合身佩戴修炼,就能助体内阳煞斗气迅速精进,然而那少年额间的抹额带上居然把火晶切割成菱形拿来装饰,细细环绕额间一圈,简直是可怕的奢侈浪费。
而那少年的颈子上挂着的项坠,红绳间串着细碎的火融金,坠身是整块打磨光滑的阳炎石,雕琢着一方烈焰环绕的烈日图腾,阳炎石中蕴含着万丈烈日的力量,是委羽神山中烈日最为炙热照耀之处才会凝结出的神石,阳刚暴烈之力极强,即便在天庭也难得一见,在六界更是千年难得一现,因为胆敢踏入委羽神山的人实在太少,也就是说,只有委羽神山的人才会佩戴这种石头。
只少年这一身,在泱泱六界都是万金难求,一身珍奇至宝星汉绫罗,奢侈气势咄咄逼人,一看便受监护人溺爱极甚,被当做掌上明珠一般培养疼爱。
最惹人注意敬畏的,还是少年领口挂着的那烈日三足乌的图腾纹章,代表他正在受委羽神山掌掣烈日的衔烛之龙监管。单是看这一纹章,就能让不少人敬畏不已,根本不敢惹怒欺辱这个新来的陌生少年。
而少年本人却仿佛不太清楚自己身上衣料吊坠的价值,武袍上蹭出了几抹泥灰,靴子上也都是草叶,没事的时候甚至把脖子上的阳炎石解下来抛着玩儿。
这一切都让其他神子对这个少年畏惧得敬而远之,只有少数几个胆大的人去和那少年说话,衔烛之龙在天庭大多神灵心中是不能提及的可怖存在,这些孩子们一样耳濡目染。
而凛打小就是个粗神经,他知道梁征很疼自己,但是没打算用这份宠爱去骄横跋扈,从来都是笑嘻嘻的,神经粗得从来不介意自己身上的衣袍和配饰,也不像其他神子一样会去攀比,倒是每天都觉得特别知足。
在天灵宫学习的时候,祭司和主人是分开的,他和梁征也分开了,梁征偶尔会派影卫送点心和新衣服给他,他也有好几天没见到梁征了。
以整整一月为期的演武会正在进行第二轮筛选,那些足够成熟,力量也到达巅峰的战士和神灵正在角逐,争夺进阶的资格,而他按照天界的惯例先进入了天灵宫适应环境。
这几天他在天灵宫学文,跟随着斗神降羽学武,学到了许多从来都不知道的东西。为他们授课的神灵会讲述每一位上神的领土,力量和事迹,被提到的那些神灵的祭司和子女就会把头抬得高高的,然而凛把那本厚厚的神界典籍从头翻到尾,却没有发现过关于梁征的记载。
后来他偷偷追问一个老师,那个神灵面露难色,最后还是告诉他,衔烛之龙曾经被封印了数千年,关于烛龙的一切都被封存在了神界禁卷中,而最近天界希望和烛龙和睦,正在讨论解禁之事,至今还没有眉目。
他有些失望,他也很想在听课的时候听听梁征的事迹,听听梁征到底是有多厉害,为什么好多人都不喜欢梁征,都怕梁征。
有时他把自己埋在书库里的书堆里,一个人呆着的时候突然想起梁征给他的那个吻,又强势又火热,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坚实有力,一手就能把他揽抱起来。
少年的脸红了,青涩的感情萌着小芽,谁也不知道这个在演武场上厮杀英武犹如猛虎的少年也会这样一个人窝着,把脸埋进膝盖,耳朵发着红。
少年其实觉得有点手足无措,他靠在书堆的阴影下,想着和梁征那夜做了那样奇怪的事之后会怎么样,自己以后要怎么样,他觉得自己后来都有点不能正视梁征了,想到自己曾经在梁征身下被细细吻着,然后身体被对方开拓占据,他就觉得心一下子跳得快了,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梁征是大好人,好像什么事都很懂,力量很强大,无所不知,梁征同样是个大坏人,会咬着他的耳朵对他吹气,搂着他逗他开心,让他心里慌慌的发痒。
他好久没再见过那个人,有点想念梁征,但来学习的决定是他央梁征的,只得忍着。
课上到一半,他有点饿,就从后殿溜了出去,后殿的一块草坪上,关飞云正坐在一棵大树下擦拭着他精铁打成的指套,凛一溜烟跑到他身边坐下,从衣襟里掏出一大块点心掰开给关飞云一半。
这一次的演武会上,斗神只选择了四个人作为弟子,其中之一是他,还破格收下了妖界的关飞云,这在天界是史无前例的。斗神降羽是个我行我素的男人,他看中的是关飞云身上强横的天赋。
关飞云算是他唯一的好朋友了,两个少年并排坐着啃着点心,直到斗神背着四把黑色长刀出现在树荫内,一手拉起一个少年。
“降羽大人!”关飞云有些尴尬道,素来严谨的少年被斗神揉乱了头发,有点不知所措。
“快跟我练剑去。”斗神拎着两个少年,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葱茏的神木林之间。
“你们两个人一起上吧。若能扯下我颈间这条红绳,今天就带你们去凡间玩玩。”
半刻后,降羽立在林间一方广阔空地之上,笑眯眯对两个少年道,将一条红绳在他们眼前晃了晃,慢慢系上颈间。
“去凡间!?”叫凛的少年激动了,他是在凡间的华麟阁长大的,这段时间好久没去凡间,他想念冰糖葫芦和各种好吃的。
关飞云比凛要大上几岁,虽有些意外却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勾了勾唇。两个少年一左一右压低身子,凝神大喝一声,从两个方向猛然向斗神扑攻过去。
关飞云手指间的生铁拳套虎虎生风,顷刻就猛然往降羽脸面直挥过去,斗神微微一笑,只一侧身就避开了那咄咄逼人的拳风,手上剑柄一拨,抵住关飞云的下腹,猛然斗气一震,将后者弹出数百米远。他还未回身,凛早已像小豹子一样扑到了身后,伸手就要夺他颈间红绳,说时迟那时快,斗神猛一倒退半步错手抓住少年的手腕,一旋身竟把少年猛然过肩摔到了地上。
正在那刻,关飞云的身影犹如猎鹰凌驾头顶,降羽骤一侧身,关飞云一惊,还没反应过来衣襟就被一手抓住,拎小鸡仔似的一下拎起来往外一扔,他猛然在半空中刹住身形,叫道:“凛!”
降羽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叫凛的少年早已猛然架住了他的肩膀,关飞云铁翼一振朝降羽扑来,伸手就要夺师父颈间红绳,就在他的手就要够着的那一瞬间,降羽的身影突然一虚,两个少年一怔,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降羽的身影竟猛然在他们之间逸散而去!
下一刻,两把剑的剑柄一前一后猛敲在他们的头上!两个少年不约而同都痛叫一声,抱着头蹲下去,降羽的身影猛然现在半空中,双足轻轻点地,一手拎起他们一人,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小鬼,斗气化形都看不出,还够你们学呢。走走走!去凡间玩去。”
毕竟年纪小,本来两个垂头丧气的少年一听这话都开心起来,降羽才收了四个徒弟,其他两个徒弟是神界子弟,总有些清高气,降羽对他们更好更疼爱,一起呆着带他们出去玩的时候也更多。
降羽带着两人没多久便乘着飞剑下了神界,来到凡间一方鼎盛城郭内,城中正在举办祭神祭典,三人在城里游逛,两个少年不住这里瞧瞧那里瞧瞧,尝尝这个吃吃那个,都心满意足的。
“师父,那是什么?”凛突然看见一个小贩的摊位前支了一方巨大木架,上面悬挂满了许多绣花小荷包,各色各样的都有,靠近一股香气袭来,不少小闺女都围着买,忍不住扯着降羽问道。
“这是凡间的习俗,那香包是在七夕节的时候姑娘送给心上人的,若是那人也中意对方,回赠香包,两人就算定情了。”降羽摸摸他的头道,走到摊子前面给两个少年一人买了一个,让他们提在手里玩儿。
“师父也曾给人送过这个?”关飞云捏着那只淡黄的香包奇道,他眼尖,一眼就看到降羽的腰上挂着的玉佩旁系了个黯淡褪色的小香包,他们一开始都以为是寻常饰品来着。
“师父成过亲吗?”凛捏着手里那个散发着香气的淡蓝色绣双鸳鸯的香包,忍不住更发追问道,他小心的把香包放好,想要送给梁征。
“我?很多年前的事了。”降羽一怔,瞬即苦笑道,揉了揉两个少年发顶:“很多年以前,师父也有一个很喜欢,想要厮守一辈子的人。”
“后来呢!?后来怎么了!”两个少年见降羽并不忌讳此事,忍不住都好奇跟着问道。
“天道有序,种下恶因就要吞下苦果。”降羽叹了口气,抱着两个徒弟肩膀,开口道:“以后你们若有了心爱的人,那么,为你们两人的福缘,一定要多行善举,这样才可长久厮守。”
两个少年似懂非懂点点头,看着降羽,不久天色晚了,三人在城中一个客栈住下,降羽让他们住在一个房间,两个少年第一次脱离了父母和神明的监管独自在外过夜,都兴奋得不行,裹着棉被坐在床上聊了好久的天才躺下去。
“你说,师父原来的眷侣一定很漂亮吧。”凛卷在被子里,闷声对睡在另一头的关飞云道。
“师父的脸不是毁了么?不然师父也很好看。”关飞云道,手枕在脑袋后,声音有点沉:“可惜啦。”
“师父的脸是不是打架被人划的呀。”凛思虑着接口道。
“那那个人肯定超级厉害。”关飞云回他半句,两人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两个少年迷迷糊糊被客栈老板娘叫起来吃早饭,坐在木桌边看着白馒头稀饭咸菜,新鲜得很,都是一阵狂吃,吃到一半,却突然听见屋外哭声震天,两个少年定睛一看,却看见一队人抬着蒙着白布的门板哀切穿过街道,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说近日城外林间诡异,许多人去林子深处采药狩猎就再没回来过,被找回来的只有尸体。
“或许是个妖魔,咱们去看看。”降羽伫立在客栈门口凝视那只队伍,拍拍两个少年的头道。
吃过早饭,降羽就带着两个徒弟出了城踏进林内,凛有些忐忑,他头一次离开梁征身边,在林子里怕会遇到可怖妖魔,自然是有些紧张。可是想到关飞云颇为厉害,降羽更是天庭的斗神,自己只要尽力为战,三人的力量加起来打败妖魔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林间本来有着细碎阳光,然而越走越深,树木繁茂间遮天蔽日,阴暗潮湿的树叶堆积,林间黑暗下来,隐约只有几声鸟鸣,颇为森冷可怖。
不知何时开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空气中飘来,降羽背在后背的四把长刀微微震动起来,林间堆积着几具半腐烂的尸骸,顺着那尸骸一路前行,血腥味越发浓郁,想必那妖魔根本没打算隐藏起来。
不远处,林间一方狭小的空地在他们面前现出踪影,凛一脚踩进一洼血水里,血腥刺鼻惊得他回头就抓背着的长戟,降羽一手把他拦到身后,一堆尸骸正堆积在那狭小的空地间,尸骸旁生着一方熊熊燃烧的火堆,火堆旁尽是干涸血迹。
一个人的身影坐在火堆边,但或许说,已经不再像是一个“人”了。凛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可怖的人。
那是个身躯高大,肩膀宽阔的人影,手臂上尽是翻开的惨白皮肉伤痕,后背结满了黑痂,头发被血浸得粘连在后背上,那男人微微一抬脸,半面脸已经没了样子,隐约腐烂皮肉间露出森然白骨,眼眶的皮肉也不见了,只有充血的眼珠在右脸转来转去,看起来颇为可怖慑人。
凛发现降羽的身躯明显凝了凝,他本来看见降羽已经拔出了长刀,但片刻却又缓缓把那把长刀合回了鞘中,战靴稳稳踏地,慢慢朝那个男人走去,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那个男人暴突的血色眼珠直直盯着降羽,看得两个紧紧跟随在师父身边的少年心里都一阵发悚,降羽却紧紧盯着那个人,血腥扑鼻,降羽的双眸却宁静如同黑色湖泊,只有微微抿紧的唇角看得出他的心绪。
“……阿修罗。”
凛突然听见降羽如此隐忍道,那低低的嗓音在黑色的林间缓缓蔓延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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