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
这却是怀王惯常醒来的时间。
他掀开被子,看看侧卧于身侧的人。裸露的肩膀在昏暗灯光里星星点点,尽是昨夜他留下的痕迹。怀王帮落竹盖好被子,披衣坐起,刚要走开,撑在床上的手却被人拉住了。
一转头,那人眯着眼,一副不愿醒来的样子。
“接着睡吧。”怀王柔声道。
落竹反倒抓得更紧,脸在枕头上蹭了几下,还是迷糊着道:“你要去哪?”
“我要上朝。”
“哦。”半晌,还是抓着他,人倒是清醒点了,眯着眼笑,“你昨晚上太过火了,我浑身疼。”
“我叫一长找人给你揉揉。”怀王拍着他的手安慰。
“你弄得我疼,为什么要别人给我揉?”落竹挪过来,这回是完全清醒了,裸着身子攀上来,“你给我揉。”
怀王哭笑不得,搂着他亲亲额头:“我先去上朝,回来了就给你揉,好不好?你再睡会儿,昨儿晚上累着了,好好休息。”
落竹点点头,捧着他的脸,一个吻印在唇边:“我等着你回来,你可千万别食言。”
怀王反复摸着落竹光滑的脊背:“我不会。”
上朝对于怀王来说,既是件苦差事,又是件欢喜事。
朝廷内部dang派林立,亲首辅的,亲怀王的,墙头草的,中立的,还在观望的,每回有个提议,都热闹得仿佛唱戏般。怀王无奈地抬头看看端坐于龙椅上想笑不敢笑的小皇帝,深深地叹了口气——只怕咱们的陛下,是真的把这一切当做了一场戏。
今年川陕大旱,官员赈灾不力,险些酿成。朝廷下旨,撤了川陕总督,要派人去接替。这个活,干不好是掉脑袋的大事,干得好,却可由此平步青云。在那里历练个几年,回到朝中至少官升三品。怀王派与首辅派暗地里都在争这个机会,中立的清流dang也坐不住,要跳出来掺一手。三方争得不可开交,本来还在摆事实讲道理,后来直接上升到人身攻击,有两位大人格外激愤,袖子都挽上去了,嘿,当场打起来才好看呢。
混乱中,也不知谁提高了嗓子喊道:“既然各位坚持己见,不如问问皇上的意思!”
胡闹!
怀王跟首辅头一次达成了一致——回头,寻找到目标人物,瞪!
皇上还是个孩子,能说出什么意见。可偏偏,怀王跟首辅在瞪完之后都不说话了,仿佛两人带头,真就打算听听皇上的意见。
于是咱们的小皇帝挺身而出,思索片刻,看着怀王道:“皇叔,听说你去江南了,江南好玩么?”
整个朝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王道:“回禀吾皇,江南……很好玩。”
“朕在书上看到,江南有山有水,风景美不胜收……对了,还有很多美人,是不是?”小皇帝已经彻底陷入对江南的向往中。
怀王刚点了一下头,就听到身后一声嗤笑。首辅门下一位从三品官员讥讽道:“怀王这次江南行可是太值了。不仅仅领略了江南的如画风景,更带回了胭脂榭里的落竹公子。各位可知道这落竹公子,见过的人都称赞其为名妓,只可惜,是个男人!”
“男人?”小皇帝歪着脑袋,想不明白了。
怀王危险地眯起眼,冷笑道:“只怕本王的私事,还轮不到这位大人来过问!敢问大人官居几品,居于这明华宝殿,天子面前,竟口无遮拦,难道我朝官员已然如此不识规矩?!”
乱说话的大人立时为自己的快嘴付出了代价,几个侍卫进来,当庭就架着他的胳膊把他“请”了出去,连首辅大人都装看不见。
早朝就如此不欢而散,人选问题,下回再说。
下了朝,怀王的气还未消,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回头便道:“放肆!本王的名讳……云柯!”
来人正是户部左侍郎,京城三大世家云家的公子,云柯。
怀王此时几乎喜出望外,见云柯笑着向自己走来,一颗心简直要跳出身体。他这次回来,云柯的面匆匆见了几次,却总也没有机会详谈。如今下了早朝便被拦住,是他终于忍不住了?
“南准,别来无恙。”云柯与怀王并肩而行,道。
怀王心里咯噔一下,忙解释道:“我这次去江南,并没有像他们说的那样……”
云柯含笑,吊着眉梢道:“你带了那位名妓回来,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不过,你不必在意别人的话。男人成家之前,谁没有一两件荒唐事,只不过你比他们荒唐,一掷千金而已。”
他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怀王却没法跟着笑,停下脚步,很严肃地问:“云柯,若我,真的是个断袖怎么办?”
云柯愣了一下,笑得更开心了:“那我可就省了礼金钱了。除非你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一个男人,否则,我这回去把我给你准备的礼金钱都花了。”见怀王的脸色越来越沉,云柯也不开玩笑,“喜欢男人喜欢女人有何不同,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又没碍到我什么,我为何要看轻你?只不过,你好歹要找个女人应付应付,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好了。”见他为自己考虑得如此周全,怀王顿时觉得无法忍受,几个深呼吸才能压下自己心里的闷气,勉强笑道,“云柯,找我是为什么事?”
云柯道:“你随我来。”
怀王走后,落竹又睡了一会儿,醒来时还是比平时早。他披上外衣,草草洗漱后,坐到镜子面前。
阿碧敲敲门,许久未听到应声,猜测主子大概还没醒,便偷偷潜进来,把一盘子水果放在外间桌上。落竹被客人折腾得下不来床也是经常,阿碧想了想,便决定过去看看。没想到刚凑过去,便发现落竹坐在镜子前,独自梳着自己的头发。
阿碧松了口气,走过去,接过梳子,道:“主子,梳完头就去吃饭吧。”
“不急。”落竹道:“阿碧,你是个说实话的孩子,你告诉我,四大公子里头,谁最漂亮?”
阿碧想都没想,道:“落梅公子啊,这个大家都公认的。”
落竹笑了笑,又问:“那你说,如果你家财万贯,钱财地位都有了,我们四个,你嫖哪个?”
阿碧想了想,扁扁嘴,落竹点头,鼓励他说。他清清嗓子,说了:“嫖你。你那方面技术好,落虞公子不来嫖人家就很给面子了,落梅公子卖艺不,落絮公子……他懂什么是嫖?”
落竹扑哧笑了,自己接过梳子,“啪”一声扔到桌角:“可是,那天晚上,咱们可没说落梅不给嫖,落虞嫖别人,落絮嫖不成啊。你说,他怎么就偏偏选了我呢?”
“有缘千里来相会呗。”阿碧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想到这个。
落竹摇摇头,道:“怪我,财迷心窍。那天晚上我根本没打算会有新客,本想从旧客中选一个榨一笔,没想到他半路杀出来。你说,他做什么出如此价钱,只为三个月呢?况且如果要嫖,也该是落梅。我一身风尘,落梅倒是出淤泥而不染。一定有原因!”
阿碧皱皱眉:“那主子打算怎么办?”
“凉拌!”落竹探身,取回那枚梳子,笑道:“我一个男/妓,他能有什么目的?你也知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快给我把头梳好,我饿死了。”
白日里,阿碧与另一个随行而来的胭脂榭下人在院子里给花圃拔草,落竹搬着把躺椅舒舒服服窝在其中。他晚上终归睡得太少,浑身疼痛,在椅子上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午餐都没吃。阿碧劝他回屋子睡的时候,他也拒绝了。
清醒时告诉自己,有个人下了朝就要回来给自己揉腿。梦中也总是梦到那人走到自己身后,拍打自己肩膀的情景。睡睡醒醒,待到下次睁眼,已经是日薄西山。
怀王急匆匆往漱玉轩走,踏进门,却见院子中干净如初,只是院子正中多了一个人。
他走上去,落竹还睡着,不知道谁给他盖得毯子。怀王有点内疚,想抱起落竹进房,可刚一碰他,他就醒了。
“落竹,我……”
“王爷怎么这时候莅临此处?”落竹掀开毯子,起身,道,“你饿不饿?”
怀王摇摇头:“我下午……”
云柯叫他走,是有个他看好的栋梁之才,要引荐给怀王,叫他做川陕总督。怀王看到这人有些不满,但真聊起来,三个人就迈不动脚,好端端,愣是如今才赶回来。路上想起早晨自己如此答应过落竹,便格外用力赶路,却没想到落竹竟是这般态度。
落竹回头,见怀王一会儿怅然一会儿恼怒,心里好笑,道:“王爷,您不必为这种小事自责。我也不过随便一说,你也不过随便一听。客人对我的承诺多了,若是都一一兑现,只怕我如今也不会在这里。所以王爷,落竹都不在乎了,你也不必在乎。”
怀王愣住了。
落竹笑笑,不再说话,自己走进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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