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柯忽然转过头,对他轻轻一笑,道:“多谢你。”
落竹笑不出来,只是点头:“你是好人,命大,跟我无关。”
他端着水站起身,云柯却抓着他的衣角,道:“落竹,我会报答你。”
落竹心头一紧,冷笑道:“只要你以后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很高兴了。”
他去倒掉血水,路过这家农户的厨房,见灶台上摆着一个杂粮片片。摸摸肚子,有点饿了,想来云柯肯定也是如此。他几乎不敢想尚在山上的阿碧,直觉告诉他阿碧不会死,可是那群人凶神恶煞……
他从窗口探进手,把片片抓过来,回到屋里,云柯痛到极点的扭曲表情立即隐藏,尴尬地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落竹知道他肯定很疼,没有伤药,全凭包扎,该疼还是疼,流血也还是流血。他把片片递给云柯,道:“吃了吧,免得好不容易逃出来,却饿死了。”
云柯不去问他从哪里弄来的,他确实想吃。他抓过来咬了一口,抬头见落竹舔嘴唇,问:“你吃么?”
落竹摇摇头:“不饿,你受伤了,你吃吧。”
云柯把自己吃的那半掰下来,剩下的一半递给落竹:“我吃半个就够了。”
落竹摇头不要,他死活塞进落竹手里。落竹见他一活动就疼得难受,只能收下来,坐在他旁边小口小口地品。云柯即便落难,吃东西的动作依旧优雅好看,这是几代官宦四书五经浸y.i.n出的翩翩贵公子,比自己这样出身低贱的人好了不知几百倍。
怀王喜欢他不喜欢自己,其实不奇怪。
但这不代表,怀王就能骗自己,把自己当替身,而且自己还真的上当了。
落竹心里恨怀王,却也恨自己。他恨自己识人不清,一时鬼迷心窍就在意上了这样一个人。他恨自己没有早些发现,被人骗得这么惨,可昏迷的时候,却总是梦到以前那些短暂的快乐日子,每次那个人要离开自己,自己都一阵心痛。
“云柯,你觉没觉得,我们的嘴唇长得像?”落竹试探道。
云柯一愣,看向落竹的唇,轻轻摇头。
落竹便讷讷地不问了,过了会儿,问:“你为什么会被追杀?”
云柯便说了。他此刻很虚弱,吃了半个片片也不能缓解。整条右胳膊麻得没有感觉了,上下眼皮打架,只想睡。落竹知道他这是失血过多身上没劲,拉着他说话不叫他睡。他这样一会儿说几句,倒也勉强保持清醒。落竹心里万分着急,这里离京城很有些距离,应该叫小孩弄点伤药来的。
说起来,这孩子怎么半天也不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只听院门吱嘎,孩子探进个头来,见他们靠墙坐着,露出灿烂的笑。接着,回过头,对院外的人道:“他们在这儿。”
落竹站起身,愣住。
五六个手持刀剑的壮汉一涌而进,牢牢堵住他们的去路。为首的那个满脸胡渣,大笑道:“原来找到救兵了。”他上下打量了落竹一番,讥笑道,“看你这么瘦弱,我一只手就能掐死你。”
落竹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那孩子。那孩子好整以暇站在一边,收到落竹的目光,拽了根野草,道:“你把我交给我娘,我娘把我打了一顿。后来去学堂,大家说我惹了恩人不高兴,都欺负我。你不仁我不义,况且,你太小气了,他们能给我更多的钱。”
落竹恶狠狠笑道:“很好,你以后会有出息的,如果你不怕报应的话。”他把头一转,对领头的胡渣男道:“这位云大人与怀王交好,你们杀了他就不怕怀王报复你们?”
“所以我们会把事情做得干净点,一个活口不剩。”领头的话音刚落,立即有两人迈出一步。一个卡住落竹脖子,一个用刀抵着小孩。
“住手!”云柯扶墙而立,叫道,“你们的目标是我,放了无关的人!”
落竹死死抓住掐他的那只手,却不能让自己呼吸得更畅快些,他张开嘴,想阻止云柯看似大义凛然实则找死的行为,却连点声音都发不出。云柯走路不稳,语气倒还不卑不亢,跨出一步,道:“你放了他们。”
领头的哈哈大笑道:“云大人真是可笑,我们的脸被你们看了个遍,哪能留活口。不过云大人既然等不及要死,我倒不介意送您一程。”
他抽出刀,缓缓向云柯走去,仿佛在用这种速度,让云柯体会死亡到来那刻的恐惧。
云柯面色平静,注视着落竹的目光渐渐收回,然后,缓缓闭上双目。刀刺向云柯的那刻,落竹几乎不能呼吸,身体比脑袋更快,猛地伸脚踹向掐着自己那人裆部,挣脱后,兔子般扑向那把刀。
“云柯!”落竹疯了般检查云柯的身体,他的感觉没有错,自己终究慢了一步,云柯的小腹挨了一刀,不知伤口深不深,只是,血飞快地染红云柯已然破烂的衣衫。
“落竹,咳咳……”云柯强笑道,“我没事,没事啊。”
落竹咬着牙撕自己的衣服,刚刚撕下一个角,却听耳边破风之声传来。他护着云柯躲开,只听云柯闷哼一声,大约压到伤口。落竹飞快撕下衣角压住伤口,领头人下一刀已经到了。他躲不开,只能用手去挡,眼睁睁看着刀把自己的手背刺穿,刀尖几乎到了眼前。
以后恐怕不能吹笛子了,他竟然有心情想到这个。
云柯抓着落竹,仿佛想借力挺身,替他把刀挡掉。两人隐约知道,自己大概是活不成了,可是不甘心,不甘心引颈就戮,总要抗争到最后才肯闭眼。落竹意志坚定,云柯本来不惧生死,可见落竹这般,也多了三分求生之念。两人护着对方,在地上爬来滚去,而领头的那恶人仿佛也不打算这么快要他们命了,刀一忽儿左一忽儿右。被落竹躲开了也丝毫不在乎,在手下的欢呼中,耍着他们玩。
人是不能太得意的。
乐极生悲。
领头的武艺精湛,比手下更早一步察觉到高手的靠近。他收回吊儿郎当的表情,目光刚一转,一柄剑便到了身旁。打斗之际分神看向旁边,心下巨震。
己方竟然被人围了起来。
察觉到刀没有再落下来,落竹松了口气,低头看被自己护在身下的云柯,这人有气无力,奉上一个惨淡的笑。目光再往下,倒吸一口凉气——小腹往下的衣物竟然被血染透了。
之前胳膊上的伤口就流了许多血,如今又是这般情景。落竹叫着云柯的名字,试图给他包扎伤口,却不知哪里下手。他大叫着救人,眼泪把眼睛糊住,擦干继续按他的伤口止血。从云柯这里看,这人一脸的泪和着血,说不出的难看恐怖。
“落竹……我活不成了……”云柯抓着他的手。
“放屁!死就那么好么!”落竹大叫着,“求求你们了,救人啊,帮我救救他!”
他这一嗓子,倒真有人过来。此人一身黑衣,面容肃杀,一把推开落竹,撕下自己的衣服给云柯捆伤口。云柯没理会他,眼睛瞬也不瞬望着落竹,笑道:“落竹,我死了,并不是全然没有遗憾。我的父母只有我一个儿子,我的幼子还没有长大……”
“那你就活着啊……”落竹爬过来,紧紧抓着云柯的手,“你活着做个孝子慈父!”
伤口草草捆好,那人仍旧面无表情,起身,稍稍后退了一步。落竹抬起一张花脸,大声问他:“包扎好了是不是?他不会死对不对!”
没有回答。
“云柯,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我……”
怀王会恨我的啊!他一定宁可死的是我,也不愿意你受到伤害!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呢!我是生怀王的气,可是,他不能爱我,我也不愿他恨我啊!
落竹哽咽着说不出话,云柯的气息却越来越微弱,抓着他的手几乎没了力气。落竹反复叫着他的名字,喊道:“云柯,你活着,我跟你说,怀王,南准……他一直爱着你,这么多年了,他爱的一直是你。你死了,他怎么办呢?”
云柯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微微颤动了一下,笑道:“他……还有你啊……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可是不成……我对他……”
“云柯!”
一股大力猛地推开落竹,云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直到很久之后,落竹都不知道怀王是哪里得知他们在这里的,就连云柯都说,他们只是偶然遇见。他有时候想不通,就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更不要问。这段记忆实在太过不堪,忘不掉,就努力不要记起。
“云柯!”怀王目中晶莹,哽咽道,“你哪里痛?告诉我……”
云柯想摇头,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没了。他死死看住怀王,道:“我的死,可做文章……黄维和倒后,你要沉得住气……南准,我们会赢的……我不怕死,可是,要死得其所……”
“云柯,云柯!”怀王把他紧紧搂进怀里,颤声道,“不准你死,你给本王活着。功成之时,不能没有你!”
“南准,对不起……”云柯捂着伤口的手缓缓松开,最后一抹微笑执拗地僵在唇边。那之后不分昼夜的日子里,怀王一次一次地想,他是为了什么事情而道歉呢?为不能陪伴自己到最后,还是为辜负自己的情意?
可他没办法问了,再也没办法问了。
五六个杀手没留一个活口,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自己逃不过,首领一声令下,齐齐服食毒药。怀王暗卫防备不及,被他们得逞,又没能护住云柯公子,两个任务都没有完成,全部低头站在院中。一时间,只闻怀王与落竹痛极的哭声。
不知他们哭了多久,一声清脆童音打破这种局面。
“落竹公子,如今这个人死了,你满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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