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被这样的视线盯视半天,也会觉得不自在。怀王低下头,仔细想了一下为何他会这样看着自己——唇微颤,很是不自在道:“对……对不住……”
落竹一凛,低下头,没说话。
怀王也没再出声,继续看烟花,过了一会儿,却听身边人问:“你是来看明天选新的四大公子的吧?”
怀王点点头,他不擅长与人交谈,尤其对方是个平民百姓,但还是让自己显得平凡点,回道:“你呢?”
“我?”落竹轻笑,“我自然也是。”
怀王亦笑:“为了哪位?”
“我只是想来看看……”落竹瞟了怀王一眼,“新的那位公子,有没有已逝的落竹公子半分风华。”
怀王的目光在暗夜里看不清晰,语调却丝毫未变:“原来你喜欢落竹。”
“至死不渝。”落竹道,“可惜,落竹公子英年早逝。我本打算他从京城回来后,就倾尽所有为他赎身,以后与他双宿双飞呢。”
“你以为攀上怀王这个高枝后,他还会看上你?”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对落竹公子珍之重之,爱逾性命。不瞒你说,听闻公子死讯,我一度痛不欲生,险些殉情。”
怀王冷哼道:“那为何阁下又好端端站在这里?”
“因为我后来想通了。”落竹道,“害死落竹公子的人尚且好端端活在世上,我又为何要死。我要活着,替公子看恶有恶报。”
良久,怀王那边没有动静,落竹偷眼望去,烟火明灭,将怀王的侧脸映得一半清晰一半模糊。落竹以为他会难过,又或者大怒,可是他没有,他只是这么站着,什么话也不说,渐渐的,仰着的头垂下来,只是望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河水。落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两人的目光似乎停在一处,又似乎,只是茫然地飘着。就这样,看着湖水斑斓的倒影,直到烟花放完。
落竹转身,也不知道是等不下去,还是怕拖久了剑开会担心。没走出几步,却听见怀王在身后唤他。他不想回头,便只是停住脚步。怀王走过来,声音中平静至极:“你这般爱落竹,他知道么?”
“他必定知道。”落竹道,“谁爱他,他心里都很清楚。”
“原来如此,真情假意,瞒不过他……”怀王忽然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交到落竹手中,道,“烦劳你,下次给他烧供奉时,多烧一份。”
玉佩莹润端方,落竹认得,这是大内之物,独一无二,而他就这般送人,只为求一件事。
“你若想悼念,何不自己烧给他?”落竹问。
“我……我不配……”怀王摇摇头,目光里星星点点,大约是河水的光芒。落竹把玉佩塞回他手里,冷冷道:“我不要你的东西,供奉我自然会烧。你说你不配,我也不问你是为什么,逝者已矣,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不对,其实走到人多的地方,回过头,悄悄地看过怀王一眼。
人太多了,小小一个怀王,哪里找呢?
剑开寻不到落竹,疯魔一般,寻了一圈又一圈,闹得豆腐王大嫂家的孩子言之凿凿说自己看见了飞来飞去的神仙。后来遍寻不果,回了宅子,却见落竹比他早到一步,正坐在厅里喝姜汤御寒。阿碧见他到了,迎上来道大家都去睡了,他们家主子特地在这里等他。剑开心中一暖,看着落竹的红鼻头又怜又爱,一把抱住人,死活不肯松开。
落竹其实很是心神不定,虽然等的是剑开,脑子里却克制不住要去惦记怀王。他刚刚应该把话说狠一点的,叫他难受死才好,可为什么所有的话出了口,却只剩下了轻飘飘的那些呢?
下次再见到他,一定要一句话说得他生无可恋才行。对了,还有跟阿碧夸口的那几巴掌,要打得他眼冒金星,找不着北!
落竹一径想,一径咬牙切齿,回抱剑开的力气也变得异常大。剑开仿佛得到鼓励,因为担心而生的那些怨怒和惧怕全部消失,碰着落竹的脸就要吻下去。阿碧没料到剑开大侠完全不避人,刚要溜,只听落竹叫道:“师哥!”
剑开温柔地回:“嗯?”
“阿碧在旁边……”
剑开立即脸红,落竹也故作羞涩,扯着阿碧火速回房。
关上门,阿碧靠在门上叫:“当初是谁衣服都没穿好就叫我给换床单的!今儿个亲一下就羞答答的怕人看了?!”
落竹斜他一眼,不做声。
要搁平时,落竹绝对跟阿碧理论一番顺便斗嘴,今儿个这么安静,真是奇怪。阿碧皱皱眉头,刚想问他怎么了,人家却连衣服也不脱,一头扎到床上。阿碧赶紧把人拉起来,伺候他把衣裳脱了,再折腾着洗漱,一套活动做下来,再想问什么,就都忘记了。
怀王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一听说胭脂榭要选新的第二公子,自己就心绪不宁,京里的事都丢下,急吼吼往江南赶。若说上次下江南是好友连蒙带骗把自己弄去的,这次就纯粹是他自发自愿了。第二日傍晚,到了束竹湖畔,竟还做梦一般。季一长自京城飞鸽传书,说边关有异动,叫他回去主持大局,他也顾不得。私心里,很是想见这位新公子一面,仿佛见到了他,就见到了另一个落竹一般。
爱着云柯的时候,他把落竹当云柯的替身,如今落竹陨殁,他却又千里迢迢来寻落竹的替身。
怀王刚一上画舫,那边就有小厮飞报无欺,转瞬间,几人就都知道怀王也来了的消息。大家为剑开担心不已,推举落虞去探落竹口风。落竹此时正在落虞那里,小公子直爽简单,拉着落竹诉说自己是如何智斗情敌,把落虞留在自己身边。落虞从后头搂着他,哄他去书房拿一本根本不存在的书来。落竹目送人走了,对落虞道:“有话跟我说?”
“怀王来了。”落虞单刀直入。
“我知道。”落竹道,“昨儿晚上见过,他没认出我来。”
“说话了?”
“简单说了几句。”
“还气么?”
“气?他把我逼死了好不好!”落竹瞪他。
落虞笑而不语,过了没一会儿,落竹自己泄气了:“看着他就来气,恨不得拿刀剁了。”
“我有个本家叔叔,媒妁之言娶了位官家小姐,脾气大得很。从我记事的时候,他们俩就一直吵架,脾气上来了,提笔就写休书,闹腾了一辈子,休书摞起来有我堂弟高,最后仇人打上门,手挽着手死的。”落虞道。
“你说这话,想告诉我什么?”落竹继续瞪,“我以为你跟落梅无欺他们站在一边呢。”
“感情上,我也是支持剑开的。”落虞摊手,“不过有些事,局外人一厢情愿是没用的。”
“我和怀王,不是吵吵闹闹那么简单。若不是桃夭,如今我就死了。怀王要是不赔我条命,这辈子我都跟他不共戴天。”落竹道。
“好好,你自己拿主意。”落虞笑得奸诈。
虽然坐在楼上包厢,桃夭还是给落竹换了副面孔,还是昨夜看烟花那一张。除了落虞,谁也不知道落竹曾见过怀王,故而无人觉得不妥。便是落竹自己,也觉得无甚要紧。
所以一转头,发现坐在身边的人竟然昨晚刚见过后,就格外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如果您喜欢本作品,请记得点下方的“投它一票”,以及多发表评论,这是对作者最好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