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然要和我做的事情很简单,甚至如果把谈话中那些那些“啊?”,“哦。”’,“咦?”,“你好坏。”,“但是坏得我好喜欢”等没有内容又容易引起遐想的词汇去掉,整个计划简单得只用一句话就能讲完。
那就是——炒假新闻。
别以为只有三线女星漏个乳首、退隐歌后怀个假孕、性向成疑巨星说句“我是异性恋,他也喜欢女孩子”就是炒作之殿堂产物,这些都是小儿科。真正能玩弄大众情绪于股掌之间的是政客,当然我现在讲的是排名第二顺位的记者。
在北京的初冬深夜,跟着一个男人上地铁换地铁出地铁,等公车上公车下公车,一路飞奔的赶往一座高架桥底,看似挺浪漫亲密,可近看就会发现我和汪然的眼里都写着“苦大仇深”四字。
“就这儿?”我站在一座写字楼下指着躲在高架桥的一个窝棚一样的地方,那儿稀稀落落的窝着三四十个外地民工,在他们前面无一例外的都有个小牌,上面写着“短工”、“按天收费”等字样。旁边还烧着一堆火,燃料则是工地上的废料之类的。
汪然点点头,用手比了个尺寸:“到时候你就混进去和这些农民工兄弟打成一片,而我就在这个角度拍三天,先找两人给你送个棉被,再找两人扮成城管抢你东西,一放微博“记者假扮进城务工人员,被不明城管殴打”,立刻火。”
“之后再祭出个独家新闻,可谁要啊。”我看了看这地理位置,确实偏冷。
“开玩笑!”汪然霸气外泄的揽住我的肩膀:“你哥哥我要是不找到下家,会玩儿这么一大招吗,有哥一份吃的,当然少不了你一嘴。”
我还是有些疑虑:“为嘛是我在天寒地冻的地方呆着啊,你可以扮演一位为了娶心爱的寡妇而进城打工的英俊青年,搬砖的时候因为表现不够良好被包工头一脚踢成了阳痿,爱她又不能给她,宁可用高架桥下的苦行僧般的生活折磨自己。多有人性的故事,要不我在这儿给你拍?”
“要充分利用公众的同情心,在这种事情上,女的比男的好用!”汪然瞪了我一眼,讲得振振有词:“你到底干不干?”
干,当然干。
从来别人问我干不干的时候,我都很难拒绝说不干的。是的,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语双关。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于是我哥,我二大爷——汪洋同志为了打击报复我说他阳痿,给我设定了一个惨绝人寰的人物背景:在古老的村庄里,有一条小河。河边的一个小媳妇儿,她痴恋着进城打工的阿哥的。因为阿哥经受不了城里发廊妹子的诱惑,狠狠的去信飞甩了小媳妇儿。小媳妇儿心如刀割却毅然决然的带了二十七块三毛八,到了一望无际的北京城,才到北京车站就弹尽粮绝,只好栖身于高架桥下。
我要讲这话有农民工相信,那他就是脑残。但是我要是真的讲出口,只能说明我自己是个脑残。
第二天,我背着一个很潮流的红白编织袋就上岗了。先花了十五元在高架桥下占了一个让偷拍的摄像机拍得更清楚的位置,然后我就开始……发呆了。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似乎都很无聊。虽然他们天南地北的齐聚一堂,却拘谨的谁都不敢越过雷池一步。大概生活对于他们来说比我能想象中还残酷,这种残酷的长时间的折磨让他们选择了麻木的生活。沉默的吃饭,沉默的对看,沉默的在无法沉默时选择用睡觉来逃避。第一天夜里,我哆嗦着听到几声我听不明白的外乡语,是我旁边汉子的梦呓。内容大约还是悲苦,因为他讲的时候,每一句话的尾音都在叹息。
在这三天中,我一动不动的坐着,试图和人聊天也遭到拒绝。这让我很焦虑。现在被汪洋所偷拍出来的素材,如果进行完美的后期制作,送到戛纳说不定能感动好几批人,拿到大荧幕播出则会睡死一大群人。不能说现在的人就没有同情心,而是被信息的碎片话宠坏了观众们,他们只要“点”,只要尖锐的戏剧冲突。
至于要来抢我棉被的那两个伪城管,在我用心演绎出内心的绝望对人性的谴责时,居然吓得像兔子一样跑掉了。简直就是一无所用的废材。
操。
我一身脏乱差的坐在在一家小面馆里大骂脏话,眼看着自己的心血就要落空而感到由衷的痛心。
人不顺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杂志社主编告诉我,我的假期昨日已到,今日算无故旷工,奖金全免,请努力努力再努力。
我大喝一声把手机拍到桌上,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抓着汪然的手目光坚定的说:“带我回你家。”
“干嘛?”
“去了就知道。”
坐在汪然友好的扔给我的小板凳上,我弹了弹身上的灰,沉默了十五分钟之后站起来,对汪然勾了勾手指:“来吧。”
“这不好笑。”汪然无情的继续喝着他的速溶咖啡:“你赶紧回家把衣服扔了,睡个觉,记得明天早晨要上班。”
我无奈的继续站着,伸了伸肌肉酸痛的懒腰,无奈的说:“你觉得我还有心情和你叉叉,我是让揍我。”那谁两千多年前说——人家打你的左脸你应该送上自己的右脸。而我在两千多年后直接要求别人揍我,这思想境界简直不是一个档次的。
汪然愣住:“我不打女人。”
“能赚钱的话我都愿意强()奸死人。快点过来揍我。”我觉着我说这话的时候太MAN了,铁骨铮铮一汉子啊。
“需要玩这么重咸吗?”汪然显然不认同我的看法:
“这叫制式化服务,观众想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们什么,现在有比城管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女记者更耸动的标题么?”
经过两小时的不友好但激烈的协商,汪然在同意不同意同意纠结最后还是同意之后和我讨论了细节。
“不要揍一拳再停下来问我OK否,最好一次完成。这样我就不用把心理准备做几次。”我说。
“我逃到茶几那儿才是我真的不想被揍了,你才可以停止。”我继续说。
“记得最好只揍脸,大哥,但是揍到我毁容我会掐死你。”我最后说。
从小到大,我尝试过的打架次数屈指可数。而这一次算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般的狠揍。
汪然第一拳揍过来的时候,我还有闲情讲OK,请大力一点。之后就只能尽情的享受这个过程。被揍过的人才知道,一拳过来眼睛是真的会冒出金星的;也只有被揍过的人才知道,软组织挫伤也会让大脑有几秒钟停摆,连空气都变成了乳白色那般的浑浊;也只有被揍过的人才知道,在被人拳打脚踢后,疼痛的间隙会回忆起一些身心共受创的时刻,比如我就回忆起回国的飞机上,我在洗手间揉着发涨的小腿,想起我并把沈杭就那样丢在有三个男人的房间便痛哭到无法自制的那刻。
我对自己都不会承认曾经有这个事故发生,我逼迫自己将它解读成,学成归国的爱国游子对立刻要回到祖国妈妈的怀抱而喜极而泣的表现。
据汪然事后讲,我昏过去之前是像个贞子那样爬到茶几旁边的,也是据他讲,我还哭喊着:“SHENHANG,我错了。”
“shenhang是谁?”他一边小心的帮我擦着鼻血,一边小心的看着拍摄镜头。
我肿着眼睛不满的嘟囔:“外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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