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玻璃忠实地反映出黑色的天空,如一块黑帆布,上有左右两排由大而小丶近而远的橙黄色路灯,像两列幽魂,排着队通向更幽暗的远方。柏油路随着巴士的行走,已失却道路原来平实的质感,坐在车上的人看下去,见路面有许多高速向前的线段,一束束一段段像湍急的流水,时而轮胎过路面的疙瘩处,把车上人轻轻一抛,百分一秒间的离心力也予人以兴奋的心悸。
这是双层巴士上层的挡风玻璃,正对着上层巴士第一排座位。上车前,看着那面玻璃分明是那麽狭窄,可是坐到第一排座位——也就只有四个位置,左右各两个连座,中间隔了一条足够一个人走动的通道——这面窗却生出极辽阔的错觉,似将整条公路都囊括其下,不由得使人感到高高在上,一如坐拥百城的帝王。
无色的玻璃,浸染着夜晚的黑色,成了一面澄澈的镜子,倒映出两个清晰的身影。
拨开刺到眼帘的头发,眼皮挂着千斤重担。一双无神的倦眼失去光辉,终於忍不住口也不掩的打了个呵欠。
「有这麽累吗你。」林春瞥了陈秋一眼。林春坐在外侧的位置,抱着深草绿色的背囊,里面是刚才跟陈秋在旺角买的东西,不外乎几件T恤丶几本文化书和一两张二手唱片。现在天气热,林春只穿着刚好在膝头上的松身深灰色布裤,配着上身的米色T恤,要不是在出门前便预算买书,也不会选择拿背囊出街,因为他嫌背囊贴着背部,肩带又靠近腋下,在烈日下没走上十分钟就汗如雨下。
陈秋一上车便快林春一步,抢去靠着侧车窗的位置,如此手肘能搁在车窗前凸出的位置,托着下巴打下盹,聊胜於无。他也知道林春一向喜欢坐靠着侧车窗的位置,他爱看风景。可这几天陈秋疲於应付大学的庄务跟mid term(学期中间的测验期),捱得如今眼也睁不开,看着前面挡风玻璃里另一个倦懒的自己,出神。
林春抓着陈秋的手,摇了几下,见陈秋还像具死尸般,说 :「看你累得,像十日没睡过觉。」
「我这十天里也不知有没有睡上廿个小时。」说着,陈秋已合上眼,额头靠着车窗,随巴士的颠簸,有一下没一下的撞下去,微细的痛感令他保持五六分清醒。
「那你就别跟我出来旺角,又没逼你出来。」林春扶着陈秋的侧脸,让陈秋枕着他的肩,仍扣着陈秋的手。因这已是尾班车,上层只有在靠近车尾的座位坐着三两个乘客,都在打盹。两人坐在车头位,左右无人,即便是十指紧扣也无所谓,平时在街上,林春是不喜欢高调的,莫说是牵手,甚至不太高兴让陈秋搭着他的肩。
「自从mid term开始,我基本上都没见到你,一天跟你说不上五六句话。」陈秋咕哝着。虽然他俩一同住在P市里同一间房子,可是林春早出晚归,常留在大学图书馆看参考书跟写论文,而陈秋不是要跟大学的人搞系内活动,就是要躲在自修室温习,应付无数测验,算起来这十天里,连一顿饭也没跟林春吃上。故这天他一知道林春要出来旺角买书,适逢自己这天也不用回大学跟人开会,就死赖着林春。
由下午逛到夜晚,随便在一家茶餐厅吃完晚饭,就上去信和中心一间专卖二手唱片的店逛。之後又在行人专用区看民间乐队表演,就磨到赶尾班车乘车回去T市,打算在陈秋的老家独秀居过夜,翌日才上去林家食饭。
「那你想说你挂念我吗?」林春好笑地说。
陈秋静下来,赌气不说话。这几年来,都是他一个人唱独脚戏,说些甜言蜜语,却从不见林春跟他说几句,因而最近陈秋闹着脾气,每讲到感情就不肯说话,非得林春也对他回以几句好听的话。这时林春便装出一副书呆子的模样,像块不解风情的木头,只有上了床才肯变出不同的花样来取悦陈秋。
陈秋又半睁开眼,看着挡风玻璃上林春的脸。林春正垂着眼,睫毛又短又薄,只有从侧面看过去才见到分明而幼细的一根根。他的焦点落在两人彼此扣紧的手,专注得像看着参考书,陈秋靠在林春的肩,往上凑着林春的脸颊,唇在上头贴一下又退开,林春也彷佛没注意,只是眼睛垂得更低,勾起嘴角,像是笑他。
「还学人玩偷袭,无聊得你。」
「才不是偷,是明袭。你看不到玻璃上的我在亲你吗? 呆子。」
林春没说什麽。陈秋知道林春大约是想让他好好睡一下,才不说太多话。於是陈秋安然合上眼,打算趁这廿几分钟车程补眠,等会儿回家再对林春做些坏事。累还累,用在那方面的精力他还是有的。
料不到林春隔了一阵,竟说起话来 :「话说这学期我修了一门课,叫香港电影的。嗯,你累就不用答我,听听我说就好了。」
陈秋嗯了一声,事实上没有完全睡着,只是双眼乾涩得痛,才闭上眼歇一下。
「这门课很有趣。从五六十年代的香港电影讲起,任白的黄梅调丶七日仙粤曲电影,就是那种以粤剧为主,粗制滥造的电影,一直讲到八十年代的新浪潮电影,很有趣,得也是第一次看这麽多电影。」
哦。
「前一两天上课,教授放了一套新浪潮时期的电影,是谭家明的《烈火青春》。基本上是套风格有馀丶故事苍白的电影,由张国荣丶汤镇业丶叶童跟夏文汐主演,就是讲一群很有钱丶平时只在吃喝玩乐的年轻人如何燃烧自己的青春,追寻刺激与。」
什麽人来的。
「你都不看香港电影,当然不懂。那电影有一场戏是这样的 : 夏文汐本来上了汤镇业的家,打算鬼混。可汤的家人突然回家,两人唯有出去。在街上游荡,然後上了电车。在电车上,他们接吻了,」这时林春握近陈秋的手,移上陈秋的大腿处,说 :「夏文汐跨坐上汤镇业的大腿,脱下了内齤裤。」
困惑。
「然後汤镇业就在车上,进入了夏文汐的身体——当然是剧情而已,不是真qiang实弹地做。」
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接着在快下车时,汤镇业抱起夏文汐,夏文汐用一双长腿勾着汤的背,他们像连体婴般走下电车的梯级,在车长的疑惑的目送下,在街上……」林春又推了陈秋的手,这是陈秋的手背压在裤裆,林春却不肯让陈秋抽回手,低声说 :「男人一边行走,一边摇着臀抽送,女人的双腿一时紧紧夹着他的腰,一时又刻意放松,任地心吸力为两人带来难以预测的刺激。」
陈秋几乎清醒了三四成,对上前方玻璃里林春的脸。林春却仍是一脸平和,似说着什麽简单不过的事情,然而这时林春突然放开陈秋的手,长指不带半点力道来回划过陈秋的裤裆处。
「街上偶尔有一两人行过,但因那时已是深夜,也没很多人注意他们。他们行了很长的一段路……我觉得那是电影中拍得最好的一段。下课後就跟系里的同学讨论,我说若我将这部分说给我朋友听,他听过後一定会想看这电影,他们不信。那现在你听完了,想不想看?」
林春双眼不带半点情绪波动,细长的双眼近於冷漠,他看来如同任何一个热爱学术的木讷学生。陈秋坐直了身子,还说不出一句话来,林春的手指不再无力,忽然以掌心隔着裤子,精确地按压於陈秋的性器,刚才已有了反应的性器半硬起来。
「你怎麽不说? 你眼睛不想看,可是这里想看吗?」林春揉着陈秋的性器,又温柔地沿着形状描划,那是一种带痛的搔痒。
「你……这里是巴士。」夜晚的巴士灯光充足,白光灯均匀地打落於人身上,陈秋看见玻璃映着自己尴尬的神情以及林春淡漠如常的样子。
「附近又没人。」林春细声说 :「连青马大桥都未经过,距离回到T市还有廿分钟。不如看看以我的工夫,能不能帮你在廿分钟里整出来?」
「整……」陈秋的脸热得像刚烧热的开水,疑心自己其实已在作梦。现实的林春又怎可能这样脱离常轨?
「你当你现在作梦就行。」这天陈秋穿着牛仔长裤,裤脚卷了两摺,上身则穿着中袖白色衬衣。林春解开那卡其色的硬布质腰带,扭开陈秋的裤头钮,然後便隔着牛仔裤,以时大时小的力度戳着陈秋的性器。
「在下课之後,我就跟同学讨论那套电影。」林春沿着陈秋的颈侧轻吻几下,陈秋只是紧合着眼,耸几下肩,想拂去那扰人的唇舌。
「我们说,汤镇业跟夏文汐之间的那场,挑战了公共空间的使用方式。到底人有权在公共空间从事什麽样的活动? 政府有权去监管吗? 一旦备受监管,那还算是属於公众的公共空间吗?」林春正经的话语使陈秋渐渐冷静下来,可是脑袋昏沉得紧,只听见什麽空间不空间的,无法作出系统性思考。
「但是有些话是不能拿出来讨论的。」林春拈起那小得像芝麻的拉链扣,迅猛地拉下来,陈秋的内裤暴露在白光灯下。
「你穿了我上星期给你买的新内裤,黑红色的穿在你身上,就是好看。」林春摸着内裤的质料,严肃得像检验品质似的,全然没有半点下流的企图 :「是不是今天第一次穿?」
「……第二次。」陈秋咬紧牙关,忽然害怕起来,因他无法预料林春下一步会做出什麽事来。
「那第一次是几时穿?」林春搓着内裤贴着低腰处的边缘,埋怨似地说 :「第一次穿的时候,怎麽我没有看见?」
陈秋想,他怎记得清楚,都是好几天前的事。林春不执着於这个问题,停手了,说 :「算了。想不想听听我所说的,那些不能拿出来跟人讨论的事?」
无力地点头,明明是想摇头的,陈秋想。
林春的手搁在陈秋的性器上,埋首於陈秋的襟前,有一下没一下的舔着他的锁骨,说 :「我在想性在公共空间的位置。做到什麽程度才算是过分? 接吻与牵手不过分,插入跟高齤潮就是过分? 那麽这样呢?」
那只苍白的大手从内裤的侧边潜入去,两处同样火热的皮肤相碰,林春握着陈秋的性器,手指如弹钢琴时滑动,一时弹着丶贴着陈秋的性器,一时敏捷地离去,又在他空虚时揩一两下,为他的情欲火上加油。
「这样过分吗?」
陈秋半张开眼,见林春几乎整个人贴在自己身上,陈秋只看见自己紧拧着眉,不时咬着发乾的唇。他扳正林春的脸,想接吻,可林春的手指全然离开陈秋的性器,只馀掌心摩擦着,说 :「吻下来的话,就不让你舒服了。」
陈秋有七成肯定他是在作梦了,他随後依着林春的指令,双手放在腰背後交握,不能碰到林春的身体。林春拉下陈秋的内裤,开始上下套弄着那全然勃齤起的性器,陈秋的胸口起伏得厉害,呼吸浑浊起来,却紧合着唇,只因林春不准他发声。而在现实里,他确是曾经以这种方式操控过林春,可至少那些时候,两人都在室内缠绵。
林春索性将背囊放在地下,弯低腰,手撮着陈秋的性器根部,张开嘴含着前端。陈秋立时弓起腰,叹息沉郁如深夜无眠之人的绮思,他想这场梦委实离谱,若是清醒後说给林春听,或许会招来林春一顿暴打。
陈秋在玻璃里只看见自己的脸与上半身。衬衣的钮扣解开了一半,锁骨至胸膛处犹有几处口水留下来的亮泽。假若他的神色再要平静自然一点,单从这身影,没有人能联想到那麽香艳的画面 : 林春正在巴士里为他吹齤萧。
青马大桥不知何时远去了,陈秋侧着头只看见一根根粗硬的丶发着黄光的斜电榄,路侧滚着一条赤红的光,赫然到了汀九桥。经过一辆双层巴士,陈秋无神的双眼对上那辆巴士上的一个秃头中年汉,吓得移开眼,眼眶藏着火屑一样的眼水,睫毛也因沾了水花而变得沉重,
陈秋没有力气再交握双手,左手垂在身侧,右手抚摸底下林春的颈背,擦过幼嫩的发尾,潜入那头浓密的黑短发,施力一按,林春会意过来,上下晃动着头部,尽可能含着整根性器,舌头活动得更灵活,陈秋开始低哑地轻吟,时而想起这里毕竟是巴士,便压低呻吟声。
闷热的低鸣。无声的诱惑。陈秋仰起脸,迎着伸手可触的白光灯,置身於没有时空可分的白色中,连身份也想不起来。
林春忽然离开了陈秋的性器,他的神色也不再是置身事外的淡然,脸染了一层红晕,嘴角挂了一道水痕,说 :「太大声了。」
陈秋彷佛感到一种强烈的离地感,心也快要炸开来,头晕得一个地步像发烧,这是一场痛苦又快乐得出奇的怪梦,他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林春以一种纯真的丶不带邪念的方式吻了那性器的顶端,陈秋的心便忽然被捏紧,像一个即将爆破的气球,听到林春说 :「跟我讲这句 :『我叫得小声一点』,我就帮你吸出来。」
「吸什麽……出来?」陈秋问完,也觉得自己可笑。林春平静地说 :「你说你有什麽东西要出来?」
「你这个……」陈秋想,一定是mid term期积压太久,才作这种近於超现实的梦。他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说林春要他说的话,可最後的印象是林春的脸仍靠近他的胯间,却抬起来,向着陈秋作了一个以手背擦嘴的动作,以及一张比灯光更白的纸巾。
「陈秋,下车了……陈秋?」
陈秋感到林春拍着他的脸,他揉着眼,猛力眨了几下,见面前是黑暗一片的T市游泳池,巴士转入直路,经过一排漆黑一片的私人楼,及楼下仍发着昏黄灯光的商场牌名,方知已快回到家。陈秋盯着林春,对方也打了个呵欠,单肩挂着背囊,趁着巴士在红灯前停下来时,站起来说 :「下车了,你还傻了一样。」
「你……林春?」
林春忍俊不及 :「睡懵了你。快下去。」
陈秋第一个反应是摸摸衣襟跟下齤体,发现穿戴如常,方知刚才作了场春梦,脸上绯红,低头不语的跟在林春背後,下了楼梯,到下层巴士,停站了才下车。
「你的脸怎麽都红了? 古古怪怪的。」林春行了几步,见陈秋一直没说话,又走得极慢,不耐烦地说 :「你走快点,我想快回家休息。」
陈秋仍只敢看着地下,还是说 :「你是不是修了一门课……讲香港电影的?」
「是的。开sem的时候就跟你说过,你倒是记得清楚。」
「那有没有看过一套电影,叫做什麽……烈火……」
在陈秋想得起来之前,林春便接下去 :「烈火雄心?」
「不是不是,那个是TVB的电视剧。是什麽……青春……」
「歌舞青春?」林春挑眉。
「不不,那是High School Musical吧! 是什麽烈火……」
林春在便利店前停下来,说 :「不要再烈火什麽了,去给我买罐啤酒。」
「为什麽?」
「我想饮。」
陈秋就进去便利店,选了林春最爱的青岛啤酒。读了大半年大学,林春常跟系里的朋友去大排档食宵夜,渐渐染上酒瘾,每星期不喝个两三罐啤酒便「周身唔聚财」。可他的酒品跟酒量都比陈秋好,醉了也只会傻笑,不会发酒颠。
林春一口就乾了半罐啤酒,受不住陈秋在旁边吱吱喳喳的追问着烈火跟青春什麽的,便扯着陈秋的手,行到一间已关店拉闸的小店前,封着陈秋的嘴,给了他一个火齤辣的热吻。陈秋正愣着,林春笑说 :「尝不出来吗?」
「什麽尝得出……」
林春从裤袋掏出一个白纸团,抛了一下说 :「那这个呢? 有印象了没有?」
陈秋才一把推开林春,捂着嘴,在林春的笑声下,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直至林春喝完啤酒才说 :「这酒,就当作是刚才的报酬,不划算吗?」
「你! 你以前都不会这样……」陈秋插着裤袋,默默数着地下的每块石砖。
「你都不知道刚才我替你吹,你一脸羞耻的,多好看。」林春闷笑起来 :「简直好似被人辣手摧花的良家妇女。」
「死书呆子! 刚刚那里是巴士……是巴士! 要被人拍了片子丢上youtube,怎麽办?」
「我们附近都没人。只有几个人坐在靠近车尾那边,要用长镜头才拍到。」林春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又看着陈秋说 :「重点是刚才那样做,感觉很好吧。」
「好……」陈秋恼羞成怒了 :「好你个头! 等会儿回去洗澡之後,就有你好看,我一定十倍奉还。」
林春靠近陈秋,咬了他耳垂一下,陈秋的耳朵便像通了电似的红起来,听到林春说 :「那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林春!」
林春莞尔一笑,大概在想,好久没有听到陈秋愤怒地当街喊他的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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