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窣,窸窣,窸窣……
这房间的静寂被金珠尼平淡的声音打破后,随之而起的是这种细微的声响,让正想依言走入内房的顾唐两人悚然一惊,不约而同地停步朝着墙边的木架望去,这窸窣的声音似乎就是从这些黑色的瓷罐中传出来的。
许是两人都将全部的注意力投放在这些瓷罐上,竟将瓷罐原本不易被觉察的轻颤都纳入眼底,心中的那股森寒之感愈发浓重了,压得两人的心头都是一沉。
早有听闻苗人封幼蛊于瓷罐之中,待蛊长成后瓷罐自破,而本应在瓷罐里的蛊却诡异地不见了踪影,只待蛊主召唤之时又凭空出现,伤人于无形。
唐绯衣下意思地往顾晚凉身边凑近,右手悄悄地探向顾晚凉那边,可手到了中途停顿了一会,又缩了回来,猛地呼吸了一口气。只要能在顾晚凉的身边,能一直感知到那抹熟悉的气息,她这惶然不安的心便能安定下来,不管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她都不会有所退却。
顾晚凉的骇意更甚于唐绯衣,初踏入吊脚楼时,她便运功以灵识感应吊脚楼内的情况,探得一抹轻浅的气息,应该是属于金珠尼无疑了,不过除此之外,她并未探出有其他活物的存在。
虽说蛊在汉人当中被传成一种无比神秘的存在,可蛊的本质毕竟还是一种活物,凡是活物,皆有气息可循,是以,那些武功已臻至佳境的高手们,对蛊并不惧怕。
可是适才她觉得那些应是空无一物的瓷罐,却在金珠尼的一句话后猛然跳起数抹细微的气息来,让她于骇然之后一扫对苗蛊的浅识,尤其是对这位南疆“蛊王”的估计,这南疆的“蛊王”,果真不容小觑。
顾晚凉察觉到唐绯衣气息的变化,也感觉到那人那些悄然的动作,紧紧地抿了一下唇,强压下心中那股去握住唐绯衣手的冲动,眸光流转,回给了唐绯衣一个坚定无比的眼神。
两人彼此对视,一切已在不言中。
金珠尼的声音不适时宜地再度传来,“二位真是我苗寨的贵客,连我的这些小家伙们都欢迎你们的到来。”
金珠尼的语调里还是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但随着她这句话的落音,那些细微的异声顷刻间尽数消失,顾晚凉的灵台之上嘈杂顿灭,似乎又回到了初入吊脚楼的那个时候,独独只有金珠尼的那一抹气息存在。
金珠尼竟能在言语间掌控数蛊的行动,这种奇能,着实让人惊骇不已,而她如此作为,无非是要给顾唐两人一个狠狠的下马威,让她们心存惧意。
显然,这个下马威并未达到她预期的效果。
顾唐两人并肩走入金珠尼所在的房间里,有些出乎她们意料之外的是,这间房间空荡荡得只需一眼便可看尽——房间的西侧开出一扇小窗,西北角有一架延伸向上的木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摆设。
此时,那扇小窗正敞开着,阳光从窗外射入,这是整个房间所有光亮的源头。而金珠尼,就侧身站在窗边,少许光线滑过她的银色面具,撩动起一片冰冷的亮泽,平生起一种难以逼视的冷厉。
顾唐两人的到来并未打破房内的沉寂,反而让整个房间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中,金珠尼沉默,她们也保持沉默,似乎都在等待着对方忍不住气率先开口,一时间,房内的气氛越发凝滞。
金珠尼转过身,直视顾唐两人:“二位朋友是否看够了?”
有顾晚凉在身旁,唐绯衣真到现在直面“蛊王”金珠尼的时候,也不觉得对方有多么可怕,她看了顾晚凉一眼,慢声解释道:“我们乍见‘蛊王’你脸上的银色面具,竟与我们在中原认识的一位朋友所戴的颇为相似,不觉多看了几眼。”
“哦,竟有这么回事?”即便是遇见该惊讶之事,金珠尼的语气依旧无甚变化,“按照你们汉人的说法,这叫缘分。”
唐绯衣眉心微皱,惑然道:“确实是缘分不浅,我现在仔细一看,发觉你这面具竟与我们那位朋友的一模一样,未知这面具你是从何得来的?”
她顿了一顿,又道:“‘蛊王’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特别奇怪,我们那位朋友明明说他那面具是一位巧手工匠所制,天下间绝找不出第二个来,不想竟在这里见到一模一样的面具,这才多嘴问问。”
唐绯衣后一段话纯属胡扯,她却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竟像是真的一般。她这话一说完,感觉到顾晚凉斜睨了自己一眼,不禁有些赧然。
但对金珠尼来说,这个问题似乎并不难答,只见她很快地回道:“这面具是摩柯馈赠于我的,我见这面具做工很是精巧,想不到是出自一个贪心的工匠之手,有些可惜了。”
唐绯衣见金珠尼轻轻巧巧地就将一切推到了摩柯身上,都不知是真是假,眉心一拧,还想再追问下去,却听顾晚凉接过话头,暗讽道:“这面具在中原千金难购,‘玉笛公子’竟愿意相赠于‘蛊王’你,足见南疆‘二圣’交情深厚。”
最后交情深厚四个字,顾晚凉刻意加重了语气。
不知是否是错觉,两人只觉得那银色面具上暴起一道冷芒,飞掠而过,转眼无踪。“汉人说话总是喜欢拐弯抹角的,我既然把二位当做是苗家的朋友,也希望二位也将我当做朋友,有话直说。”
“我与二弟路过千石城中,见摩柯手下之人竟然于光天化日之下肆无忌惮地欺凌阿凝姑娘,一时不忿出手教训了一下那恶少。”顾晚凉抬眸直视金珠尼,锐色骤然而起,字字转冷,“摩柯既然被你族人尊奉为‘二圣’之一,本该善待苗人,却纵容手下肆意欺凌苗人,而你身为‘蛊王’,本有责护你族人周全,可面对摩柯的猖狂,你却冷眼旁观,置你族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唐绯衣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顾晚凉的激将法,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果然,金珠尼沉默半晌,才缓缓道,这一回,她平淡无波的语调里终于有了一丝起伏。“苗寨素来不许汉人入内,我那日特意放二位入寨,奉为贵客,二位可知其意?”
唐绯衣摇了摇头,道:“素闻苗家人最是知恩图报,我那时以为是‘蛊王’你感念我们帮助了你的族人,才待我们如友让我们入寨的,莫非这其中另有深意?”
“汉人果然狡猾多端,明明是知道的,却还要装作不知情。”金珠尼的喉间涌动,发出一声“咕噜”的古怪声响,似是冷笑道,“我知道你们二人是要上星罗山,今日里你们也见识过星罗山的虫雾了,若是没有我的相助,你们是绝对上不去的。”
金珠尼定定地注视着顾晚凉,她知道这两人之中这人才是拿主意的人,“你们汉人不是最喜欢做买卖嘛,那我就与你们来做个买卖,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们你们想要的,现在就看你们敢不敢应下这买卖了。”
顾晚凉挑眉道:“这买卖需要什么条件?”
一阵刺骨的寒气自面具之后透了出来,金珠尼咬牙切齿地说道:“摩柯的命。”
这个要求本就在顾晚凉的意料之中,怕是她显露武功的那一刻,这个“蛊王”金珠尼就盘算好了要以上星罗山为交换条件,让她们去杀了摩柯。不过她心中还有一点疑问,金珠尼贵为“蛊王”,驱蛊之能异常厉害,为何不亲自给摩柯下蛊,解决苗人大患呢?
顾晚凉自然而然地侧目望向唐绯衣,却见那人皱着眉,抿着唇,冲着她使劲摇头。
唐绯衣心中是另一番的想法,她们此番前来南疆是为了求取“毒龙血”,要找的是星罗山上黑沼泽里的四足蛇,但摩柯身上的那条金龙本就是四足蛇里的王者,其血可以说是“毒龙血”的加强版,若是她们应承了金珠尼去暗杀摩柯,摩柯一死,她们自然能得到“毒龙血”,何须还要冒险上星罗山呢?不过想到在密林中那番经历,她万分不愿顾晚凉再与摩柯交锋,顾晚凉的任何损伤都是她不愿意见到的。
顾晚凉转念一想,随即明白了唐绯衣的想法,这与她心中所想不谋而合,杀摩柯已非易事,再者这交易之中她们还是吃亏的一方,这样的交易她岂会轻易应允。
顾晚凉沉吟片刻,冷声问道:“‘蛊王’是百蛊之尊,以你之能,对付摩柯绰绰有余的,为何还要假我们之手?”
虽是隔着那一张银色面具,两人还是能感觉到金珠尼目光闪动,似乎是内心有所挣扎,最终她还是吐露了实言:“南疆苗人除了尊崇蛊以外,还尊崇传说里的金龙,这也是我族人尊奉摩柯为‘二圣’之一的原因。摩柯自从得了金龙护身后,竟到处寻觅蛊喂养金龙,这些年来,金龙吞食的蛊不计其数,它体内的血变得剧毒无比,竟成了克制苗蛊的良药,只要金龙在摩柯身边一日,我的这些蛊就伤不到摩柯,所以才要借助你们去除掉摩柯。”
唐绯衣着急问道:“你说那金龙体内的血剧毒无比,那寻常人要是碰到它的血是不是立刻就会身中剧毒?”
金珠尼轻轻地一点头。
顾晚凉霍然明白,既然金龙之血不可用作晚飞的药引,她们仍是只能去找寻四足蛇了,为今之计,似乎只有与金珠尼合作这一条路可行,当下不再犹疑,应承道:“这买卖,我们接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唔~码完字~睡觉~外面下着雨,突然有一种夜来风雨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