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州城下的晨雾尤未散尽。
不远处那女真人的呼喝声、战马嘶鸣声却早已经打破了清晨的宁谧。
赵匡胤站在舒州城头遥望着城外那一夜之间尽数冒了出来居然似乎无边无尽的女真人营寨心里不由得也升起了一阵许久未曾有过的热血激荡的感觉。
自己所布下的这局棋终于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刻了。
尽管现在眼前的一切局势都按着自己的想法一步步在走然而赵匡胤却比任何人都明白一切都只是才刚刚开始。
有自己这个大宋朝的天子官家亲临前线让金兀术放弃西线虹县关口一路集兵力于一处并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眼下自己整个计划的关键就在于自己以这两万守军能将这舒州城守上多久就在于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让城外这三十万大军明白仅凭他们之力实在难以拿得下近在眼前这城狭地小的舒州城内的大宋天子官家。
这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推算时间城下的女真军队应当是在昨夜寅时抵达星夜筑营为的便是在今晨一早给舒州城上下一个出其不意以收先声夺人之效。
就凭他们千里行军长途奔袭却尤能将时间拿捏得如此之准便可知道城外这只女真军队的统帅绝对也是知兵善战之人。
自古用兵十则围之。
眼下舒州城内的守军不过区区两万员而城外的女真人却足足有三十万之众。
而最艰难的事情却是要达成自己的目标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需要守上多久需要守到什么时候。
所以他能明白王贵那战意升腾的眼神中流露出的些许担忧。
这小小的舒州城攻防却是关涉到大宋与大金两国国运之战。
只要赢过了这一场今后金人势必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再无力扣马犯边自己便可以腾出手来先处理好大宋国内存在的一些隐患。
也正因此他才决定一定要走这一步险棋。
虽然在甚至张宪、王贵之类的统兵大将看来此举都自过于冒险希望缈茫然而他却有绝对的信心自己会把这份希望变成必然。
因为他是赵匡胤。
他既然能够亲手创立起煌煌大宋自然也就能够亲手使得自己治下的大宋千秋万世河山永固。
这是他在五代乱世杀伐征战的山积尸骨间所锤炼出来的绝对的信心。
天命在我!
不管前世今生都再不会有人能摇撼这样的一个事实。
“咚……咚……咚……”女真人沉闷的战鼓声便在那刹那间响遍了这片天地。
…………
“义父!义父!”
秦喜满脸色地撞进了房来一眼看见正自在书桌间挥毫提笔的秦桧忙收住了笑低下了头去。
他自是清楚自己这位义父在书房中泼墨挥毫的时候最不喜欢别人打扰今日自己连获几条喜讯之下实在是太过失态了。
秦桧笔锋微凝抬起头来看着秦喜的模样却是不由得哑然失笑轻轻开口问道:“喜儿何事如此欣喜雀跃。”
秦喜偷提眼看着秦桧确是殊无愠色这才放下了心里上前笑道:“义父孩儿委实收到了几条好消息?”
“哦?”秦桧口中淡淡应了一声径自俯下身去却是又再自写他的字。
秦喜上前一步说道:“孩儿找了些临安城里的闲人将原先想定的办法散了出动临安城内的大小商户都自鼓舞响应眼下被辞掉的年老无依的各色人等已经差不多有近千之众。兼且有原本飘香坊过来的那几名高人的鼓动聚集还有临安府及朝中各部院的大人们有意无意的推动现在认为岳飞与包大仁他们推行这两项捐赋是祸国殃民之举几乎已经成了临安城所有人的共识。而且那些军士粗鄙无文行事多所鲁莽也激起了各处的不满孩儿看就算现在那个皇帝回到了临安城也势必无法止住天下物议汹汹。”
他顿了一下看见秦桧尤自不动声色地埋头写字这才又接下去说道:“此事全由岳飞及军方人士推动执行赵构若是舍卒保帅处置岳飞与包大仁虽然可以暂息天下人之愤但却势必让所有原本效忠于他的心腹及军人兔死狐悲再不敢对他心存幻想他好不容易在军方建立起来的威信也必然因此消失殆尽。而他若是站在岳飞那一方则天下读书士子势必群起而攻之甚至临安百姓也必是道路于目愤慨于心如今临安城内已颇有对赵构不恤民力、妄自兴兵颇有不满之声若是其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继续推动这两项捐赋只怕赵氏一百年来仁政爱民的名声便要断送在他的手上。”
秦喜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我看这次赵构只怕再不知该怎么选了!”
“那也未必”秦桧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缓缓说道:“现在说这话还为时尚早。”
他抬起头来看着秦喜淡淡说道:“喜儿你还是没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
“民心易喜、易怒、更易变。”
秦桧的嘴角看着若有所思的秦喜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意:“若是此次天子官家侥幸大胜归来现下临安城内咒骂天子官家妄自开战、残民以虐的是那些官员百姓到时却争先恐后去鼓盆而歌以迎王师的只怕还是那些官员百姓。不是吗?”
秦喜低下头去心下却也不得不同意秦桧所说的话。
此次岳飞与包大仁推行这两项捐赋固然失之草率但终究是为了前线军情并非全无可以辩解的余地。更何况临安城内尽多渡江南来的遗老遗少大破金人收复河山他们并不是不想只是不敢想只要一旦让他们看到希望只要一旦让他们有一个欢呼鼓舞的机会他们压抑在心里的那份情绪与愤恨就会不可遏抑地喷薄而出。
那天朝堂之上的那一幕他这一生一世都难有片刻忘怀。
“不过”秦桧又自低下了头去:“如果仅仅是这条消息恐怕还不足以让你如此欢喜忘形吧。”
秦喜微微一愕这才苦笑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义父。”
他看向秦桧说道:“孩儿此来是想告诉义父不管赵构此战是胜是负只怕岳飞也再难逃这一劫了。”
他故意顿了一下这才说道:“孩儿刚刚收到前线消息金人西线三十万大军五日前已然自虹县关口撤军而去虹县关之围已经不战自解了。”
“哦?”秦桧终于微微动容抬起了头来。
秦喜踏前一步笑了起来:“岳飞与包大仁在临安加征捐赋其借口只是前线紧急若再不征调军粮只恐虹县关难保。但此时岳飞强征捐赋所搜集来的第二批军粮尚未运到虹县关之围却已然自解事实已经证明岳飞料敌有差其加征捐赋之举完全是画蛇添足滋事扰民此次哪怕赵构得胜还朝只要我们……”
他正说得意兴遄飞忽尔望见秦桧脸上却是微露凝重之色不由得心下一凛连忙住了口。
他静候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义父孩儿可是有哪里算错了?”
“不”秦桧负手轻轻摇头:“我只是在想金人那三十万大军舍了虹县关却是到哪里去了?”
“难道……”
秦喜屏息静气看着眼前的义父沉吟了片刻脸上却是渐渐舒展了开来又自提起了笔。
“喜儿”他径自书写着口中轻轻唤了一声:“看来是时候跟岳飞与包大仁玩下一个游戏了。”
…………
“咨尔江南叛臣赵构我大金承天之命抚有万国前有逆辽伏……”
王贵看着城下那数十个足有两人半高的“挡箭牌”翼护之下那员嗓门奇大的骑士已然将这篇招降文念到了第三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既然来的是韩常这一路军队他自然也便明白了原先皇帝大帅那种种看似不合理的布置。
若来的是金兀术区区数十里地正是让骑兵跑了性的距离势必趁着势头正劲一鼓作气对舒州城起进攻是以本当于城下列阵抗住这第一轮冲袭方是用兵之正理。
然则金人西线这三十万大军却是长途跋涉千里行军哪怕再过勇悍也自锐气已失必然要经过一番修整才可能打响攻城战是以皇帝大帅紧闭城门以逸待劳实是高明之极。
却没想到一向以马战冲决以硬碰硬的的女真人这次居然也弄来了一篇骊四骈六的招降文书文中历数以往天子官家种种卑言求和之语斥责此次对金开战实属背信弃义若再让他这么聒嗓下去对于己方士气确也不无打击。
王贵一念及此正欲上前对那尤自悠然自得的赵匡胤请命领一支小队出袭耳畔却已响起了赵匡胤那不徐不缓的声音:“王将军你觉得要用几箭?”
“箭?”王贵好半晌才明白了皇帝大帅的言中之意不由得大或不解地抬起了头。
金人虽然甚少在攻城之际弄出如此文绉绉的东西但找个大嗓门的骑兵到城下骂战却自是经验丰富。
此时以那名正在大声颂念招降文的骑兵所站的位置哪所使用腰弩之类最强劲的强弩只怕也是只能恰好射及更煌论他身周还有一群兵士推着高达两人有余厚逾半尺的“挡箭牌”团团翼护虽然自皇帝大帅与牛皋一战他对于皇帝大帅的武学修为佩服不已但若说要用箭射下城外那员骑士他还是有些如堕梦中之感。
赵匡胤那尤如刀刻斧削的脸上绽出了一丝笑意忽然转过头扬声说道:“兀那女真蛮子听着若你能接得住本人三箭不死本人便将舒州城双手奉上否则趁早滚回你们的东北老家莫在这边出乖露丑学舌说话。”
骤然之间天地间一派寂静继而城内城外同时哗然。
舒州城头的军士再顾不得军纪相互征询求证几乎没有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城外却是爆起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声。
疯了!
几乎所有人在这一刻心里都浮起了这一个的念头。
好半晌那员大嗓门骑士得到韩常示意按捺住心头的激动高声叫道:“你们汉儿说话跟放屁一样最不可信这位将军的话可能当真。”
赵匡胤哑然失笑正欲开口王贵已然焦急上前:“陛下……”
赵匡胤轻轻挥手止住了王贵的话:“君无戏言!”
他转头对着城外眼中泛起了强大的自信:“你去给朕请出太祖的‘吞日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