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2-07-24 17:39:23
原来,凯西这几年与钟凯南一样,也想建功立业,也希望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成就。他每天晚上按时出现在凉台,用望远镜观测星星;又反复阅读有关资料,研究星体的演变和宇宙的生成。元旦那天,小翠当着客人面说的那句“宇宙大爆炸学说”,正是凯西最近刚刚完成的一篇论文,就是通过恒星的红移现象,来解释宇宙到底是在不断膨胀,还是在不断坍塌?可惜,这样一篇论文几次投给刊物,都被退了回来,这让他非常苦恼。一次聊天,小翠无意知道了此事。也是事有凑巧,小翠一个老乡也是在北京做保姆,现在就在天文学界很有名的卞老师家里干活,凯西当然晓得,这个卞老师是北京天文台的教授,在学术和科普界赫赫有名,在《天文爱好者》杂志经常能见到他的文章。如果他能看到自己的文章,那真是再荣幸不过。
小翠原本只听说姓卞的老先生是个什么教授,但没想到这么有名,关键是正巧能帮助凯西达成心愿。她二话不说,就把传递“宇宙大爆炸学说”文章的工作,大包大揽了下来,并许诺下次去她老乡家玩,一定把二哥这篇论文亲手交给老先生。
卞教授果然十分欣赏这篇论文,还当着小翠的面夸赞了一番,并很负责任地说,他会推荐到《天文爱好者》杂志上去。可就在三天前,卞教授那边却传来一个让人非常沮丧的消息,说杂志的编辑看了,认为全文推理不错,立论也很新颖,只是缺乏立得住脚的根据,尚不足以发表,将文章原封退回。教授怕作者难过,连同退回的稿子附了张纸条,让小翠转交凯西,大意是劝他不要灰心,以后只要把天体物理学和高等数学的知识补足,一定更有说服力云云。但教授那里晓得,凯西将这件事看成是自己命一般,文稿退回来,却似把他的命去掉一半,这让他倍受打击。自此,他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整日躲进自己狭窄的屋子,连家人的面都懒得见了。
故此,这一日吃完饭,秦岚见钟礼成又提及此事,才关切地叮嘱钟凯南:
“凯南,你是哥哥,过去一直跟凯西要好,别人跟他说他都不肯理,只有你能与他聊到一起。你替我们好好劝劝,让他想开一些,否则这样下去,他的身体可怎么吃得消。”
钟凯南看母亲有些憔悴的面容,又低头扫视了一回刚啃过的一桌鸡头,轻轻点了点头。
日期:2022-07-25 14:33:35
晚上,钟凯南走进弟弟房间,房间内空无一人,倒是通往凉台的纱窗门是开着的。他来到凉台,见凯西正孤独地坐在一张靠椅上,仰望着星空发愣,看哥哥来了也不打招呼,只是一味痴呆呆地凝望,仿佛那里储存着他一生的挚爱,心中所有的光明都在那里了。
钟凯南见他这副着迷的样子,也捡了一个方凳坐下,陪他一起仰望浩瀚的星空。
“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经常这样找到一块开阔地,把塑料布往地上一铺,躺在上面肩并肩仰望夜空,去看星星的吗?”
“我当然记得,我就是从那时喜欢上天文的。到了上中学,我订了一套《天文爱好者》杂志,还缠着家里人买了这架望远镜,从此,这两样东西就再也没离开过身。为了获取更多天文资料,母亲还曾经帮我联系过中国图书馆的胡阿姨,允许我在那里借书看。可是眼下,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在古希腊,泰勒斯因为观察星象,只顾往天上看,一不小心掉进沟里,成为全城人的笑柄;我则掉进了一个更深的沟里,不仅成为所有人的笑柄,而且再也爬不起来了。”
“怎么会呢,”钟凯南连忙安慰:“你才多大,说这种丧气话。你以后还有得是机会,小翠已经给你搭好了桥梁,你只要按照那位教授的意见修改,在杂志发表还是很有机会的。”
“不可能啦!”
凯西突然转过脸,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
刚才兄弟两聊天,他一直都是侧向着,眼睛定定地望着头顶上的星空;这时,他突然把他的正脸面向哥哥,这一下不要紧,着实让钟凯南吃了一惊。只见他眼窝深陷,颧骨凸出,下巴上又黑又浓的络腮胡子也不曾刮,乍一看,就像是一个好不容易从地下爬出来的幽灵,一双带血丝的眼睛往外喷着怒火。
日期:2022-07-25 14:34:37
“你以为他们还会给我这样的机会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他们提这个意见那个意见,全是假的,实际上,不就是瞧不起我没有文凭吗?如果换做是教授,甚至随便一个大学生,他们都不会这样做的。这就是中国教育的悲哀,他们宁肯采纳一个有文凭的平庸的大学生,也不肯相信我这样一个连中学都没毕业的人,会写出什么好文章来。”
凯西一边叫嚷,干枯的手臂一边在空中挥舞,他的面颊因为激动而痉挛似的抖动个不停。
钟凯南赶紧劝解:
“你不要自暴自弃,至少我理解你,我们这个家理解你,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很有才,只不过暂时没被人发掘而已。”
凯西苦笑了一下:
“你们理解有什么用。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现在整个环境都是这样,我上中学起,就看透了这一点,中国式的教育根本不是为我这样的人所设的。他们只习惯于用填鸭式的教育,把自己的知识全部灌输到学生头脑中去。可他们恰恰忘了,我们每个人也都是有独立人格的:当他们的教育方式与我们心理的成熟相抵触,我们也会反抗,会发出自己的呐喊。也许,他们始终认为我们是个无知的孩子,还断断少不了他们的灌输和教导。但我实实在在告诉你,许多事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在我们每个人身上,其实存在某种继成的东西,它比我们的生命更悠久,可以说在我们还没诞生之前,它就已经存在那里啦------”
凯西越说越激动,音调也越来越高,吐沫星子不依他意志为转移地飞溅到哥哥的脸上,钟凯南也顾不得用手擦拭一下,全神贯注,紧盯着弟弟挥舞的手臂,扇动的嘴唇,他已经被弟弟的话牢牢吸附住。
“所以,我们绝不是生而知之,但我们也绝不是生而无知,我们所能成为人的一切,包括思维,包括艺术,包括生活,都早已积淀在我们脑里,只是它还没成为意识到的东西。这就好比你洗照片,它们都隐藏在一张张底片里;又好比你听音乐,它们早已录在一盒盒磁带里。别看它们平时放置在那里并不显眼,但你不能因为平时看不到、听不见,就否认它们的存在。老师,他们不能用成人的眼光来看待我们,作为人来说,不仅我们是平等的,即便他们所借以炫耀的智慧、经验和才能而论,也并不比我们高明多少,只不过他们这些财富都已被挖掘,我们的还不曾显露而已。”
钟凯西一口气说完这一段长长的话,显见得是累坏了,他瘫坐回那把靠背椅子上,闭上双目,似乎是想要让一颗激动的心平复下来,淡淡地对哥哥说:
“好啦,今天就说到这儿,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