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刘媛媛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钟凯南忽然想到那个与夏梦荷形影不离的女孩,那个高颧骨、深眼窝,长得有点像外国人的女孩。
“她呀,她也上班了。工作还不错,是在百货大楼当售货员,专门卖衣服。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孙阳也当售货员了,被分配在东风市场的书画专柜,就在百货大楼对面。你说巧不巧?”
“孙阳是谁?”
“她男朋友哇,我没跟你说过吗?他当初追她追得可辛苦了。他们上初中就认识了,不过孙阳和她不是同一个学校,是别的中学的,自从认识了我妹,每天晚上都抱着一把吉他,跑到我妹她们家墙根底下,给她唱流行歌曲,一首接一首,一唱就是一个晚上。我妹刚开始看不上他,她们家也是比较困难,父母年岁都大,除了我妹,下面还有两个弟弟需要照顾;因此,我妹从小就非常能干,家里边洗衣服,做饭,烧蜂窝煤,全都是她一个人干。所以,她很想找一个特别能干的男孩帮她分担,可孙阳呢?他偏偏喜欢艺术,喜欢绘画,写书法,唱歌,不符合她的标准,怎奈孙阳非常执着,中学这三年从没放弃,才最终赢得我妹的好感。你说,她们俩是不是很不容易。”
“是不容易。”
钟凯南自忖,难怪第一次见到刘媛媛,觉得她要比实际年龄大很多,脸上也是冷若冰霜,不苟言笑,原来她的肩上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家庭压力。
日期:2022-08-01 19:59:38
夏梦荷与他正这样闲聊,忽然,她哥哥一掀棉帘子,闯了进来:
“荷呀,你姐和姐夫来了,你们去打个招呼,别不懂礼貌。”
“知道了。”
俩个人急忙下了床,转回那间只有十几米平米黑黝黝的正房。这时,屋里客人已经走光,夏梦荷的姐姐和姐夫正脱去外面棉袄,双手放在屋里的炉子上取暖,见他们来了,立刻拔起头来,送上一个开心的微笑。
“大姐好!姐夫好!”
“好,好。”
夏梦荷的姐姐,一看就是相貌和善,勤劳能干,穿了一件粗布的花格子外套,下面是一条劳动呢黑色裤子,脚下一双棉鞋,磨损得几乎没了颜色。她额头很窄,鱼尾纹早已爬满眼角,但她的笑却让人非常舒服。她丈夫跟她正好相反,皮肤白皙,面庞清秀,鼻梁上架着副白边眼镜,显得斯斯文文,身上一套灰色西服,虽然紧巴巴的,却恰好说明他是一个极爱面子的人。
果然,等钟凯南一坐下来,她姐夫就热切跟他拉起家常来,她姐则简单打了个招呼,跑到厨房,帮助她母亲和嫂子做饭去了。
夏梦荷似乎看不上这个姐夫,钟凯南刚说几句,就在一旁不客气地催促:
“你坐这儿干什么,还不帮助她们干活儿去,莫非你真想吃现成的不成?”
说完,淘气地嘻嘻一笑。
一句话提醒了钟凯南,赶紧撇下姐夫,直奔厨房。
日期:2022-08-01 19:59:59
夏家的厨房,挨着正房的西墙根,是后盖起来的。说是一间房,不如说是一个简陋的棚子更确切:房顶是用几张油毡和砖头压上去的,唯一打开的窗户黑乎乎,油腻腻,房门歪歪斜斜,随时都要从糟烂的门楣上脱落下来;不仅是门窗,整个厨房的破旧程度,只要稍微来一场阵风,就可能会倒塌似的。至于厨房里面,堆满了灶台、锅勺、碗柜,把原来就很狭窄的地方,挤得更剩下不多空间;而夏家的几个女人,就在这狭窄的地方你躲我让,拥拥挤挤地忙碌着。
看到钟凯南要进来,她们一齐冲他喊:“这里站不下这么多人,你快出去吧。”见对方始终坚持,她嫂子递给来一个铝制盆,“你要非想干,就帮我们打点水吧。”
钟凯南自认为,并非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在家里如果小翠不在,或有朋友来,他也会亲自做饭。他很相信自己的动手能力。于是,钟凯南像以往那样,端着铝制盒寻找水池和笼头,可当他屋里屋外转了两圈,惊讶地发觉这完全不像自己设想的,整个大杂院,连个水池的鬼影子也没有。
当他第三次踏进正房,试图找到目标时,夏梦荷咯咯笑着拦住了他:
“嘿,我说你找什么呢?”
“我找水笼头,接点水呀。”
“那不是在院里吗。”
“院里?院里哪有哇?”
夏梦荷三步两步把钟凯南领到院子当中,指着枣树下一个高高竖着的水笼头,说道:
“呶,这不是吗。”
“可这是外头的,不是咱们自己家的呀。”
夏梦荷手捂着肚子,几乎笑岔了气:
“什么外头,里头的,这些都是公用的,我们家打水,别人家打水,都用院里这个水笼头。不光如此,就是上厕所,每个人家都没有,要上都得上外面的公共厕所,明白了嘛?我的大少爷。”
日期:2022-08-01 20:00:20
“啊?”
钟凯南不由地叫出很大的声来,一则为自己的愚钝蠢笨,二则为自己的少见多怪。
是了,自打进了这个杂乱不堪的院落,自打进了这片贫民窟的地方,钟凯南真感觉自己像一个外星人,闯入了稀奇古怪的另外一个世界,过去所有的经验和感觉,在这里都下降为零,一切都需要重新体验,重新适应。尤其在这家人把烧煤炉这件任务交给他之后,这种陌生的、疏离的感觉,就更加浓了。
搁在炉子上的水壶,不知什么缘故,里面的水一直没开,导致做午饭的几个女人,在准备往蒸锅上的大碗里放开水,都变得困难。“该不会是下面的炭火熄灭了吧?需要加些煤才行。”夏梦荷的姐姐便把这项任务交给家里最小的妹妹,钟凯南自然少不得帮忙。
这是钟凯南第一次与这个叫煤炉子的东西打交道。他提起水壶,用铁钩子吊起炉子上的铁盖,一块燃烧得正旺的蜂窝煤,便暴露了出来;看那红红火火、并不时有火花喷溅出来的样子,很像来到炼钢炉旁。夏梦荷忙不迭往里添加一颗颗煤球,钟凯南也把易燃的报纸、柴禾扔进去,但那火苗没有一点要烧的意思,反而像遭受到沉重打击,被压迫得越来越小,后来索性只冒出一股股青灰色的浓烟,转眼间,整个房子都笼罩在一片迷迷茫茫的青雾里,呛得钟凯南不停打喷嚏,流眼泪;夏梦荷这时也早扔下铁钩子,跑出屋去,本来里面坐着好好的她哥哥、姐夫,也是一齐跑了出去,喊叫:
“这添煤怎么能这么添呢?还是我们来吧。”
然后,一个拿起大蒲扇,拼命往外搧着浓烟;一个用铁钩再把铁盖盖上,捡起一根竖在旁边的铁钎子,打开煤炉最底下的铁篦子,把煤灰渣子一点一点往外掏,全部盛进簸箕。看到炉膛里的蜂窝煤下去一些,再用个铁夹子,从煤堆中夹过一块新的通体漆黑的蜂窝煤,放进炉膛,续上报纸、柴禾。那个拿大蒲扇的,趴在地上,对着炉子下面敞开的小口使劲儿搧两下,通红火热的火苗,又重新升腾而起。整个过程就像打造一个精美的仪器,一点程序都不能犯错。
“怎么样?你们这些住惯了高楼大院的,不习惯我们这种平房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