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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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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人太出色了,出色到令人几乎不敢直视,出色到连靠近一点,都会感觉到沁骨的寒冷。直到苍冽走出很远,尚琦依然觉得手脚冰凉,没有丝毫回温的迹象。

「好像输了半局呢」

良久,他轻歎,至少,如果是他,绝不敢将这样的男人放在身边。

在佛前重新上了三炷香,白宁的心情又好起来。

其实他一直都是乐观的人,再艰难的局面,他也从不认爲会是绝境。人生没有必死之路,总会有一条路是可以通过的,问题只在于爲了通过这条路而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苍冽只在白宁身后七步站着,像一座万年屹立的冰山,寒气逼人,正是托了他的福,才把拥挤的人群硬生生「冻」出一条道来,让白宁能顺利走到佛前祈拜。

收敛了平日裡刻意戴上的面具,神情肃穆的白宁,别有一种动人的姿态,生来一张清秀的娃娃脸,失了​​‎‍‌妖­‍‎​‌娆​​‎‎‌,添了纯真,似观音座前的,善财童子,说不出的白嫩可爱。

苍冽冷冷的目光落在白宁的身上,略略升温,完全是不自觉,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只是移不开。

「人市」裡温柔妩媚的白宁,琴台前肆意调笑的白宁,月夜中单薄疲累的白宁,佛前纯真可爱的白宁。

苍冽过去的生活环境,既单调,又平澹,刻苦的练功和刻意地疏远,使他与人的交往被限制在极窄的一个圈子裡,所以他从不曾见过一个人可以有这麽多不同的面貌,白宁让他感觉到新鲜。

完全是两个世界裡的人,但是却在最肮髒的地方,有了最不可思议的交集,让他发现,这世上竟然有一个人,能稍微挑起他的好奇心,让他感兴趣。

苍冽的眼神微微一沉,眼角却向上挑起,闪过一抹寒光。他是该憎恨那个害他狼狈至此的人,还是该感谢他?

「我们回去吧。」祈拜完毕的白宁,神清气爽,笑起来温柔妩媚,又变回了南馆中那个红牌小倌。

或许是敬佛三炷香真的有了效果,白宁在南馆裡的生活重新又顺利起来。

他折了的左臂,恢复的速度惊人的好,就连大夫也瞪着眼睛捋着鬍子,想了又想,诊了又诊,完全弄不明白,被他这个杏林圣手断言至少要三个月才能完全康复的骨折,爲什麽才一个多月,就已经康复如初。白宁乐开了怀,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天宁寺回来以后,苍冽每天帮他包扎的时候,在他的手臂几下有意无意的轻揉,竟然就是他恢复迅速的原因。

他只知道他的运气又回来了。

就在重新登台弹琴接客的第二天,李禄也有了跟他和好如初的意思。其实这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白宁心裡早就清楚,就凭向琦那副自命清高的脾气,对上李禄这种人,能笼络一时,但笼络不了一世,李禄是蛮横惯了的人,又怎麽会忍受一个低贱小倌那没来由的清高脾气。

尚琦的xing格,注定了他有成爲红牌的潜质,但也注定了他只能做一个红牌,而不能掌控得了整个南馆。尚琦在南馆裡,是被孤立的,从他背弃了自己的­­调‍­­‎教‎­师傅尚香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他会被孤立。

南馆,本来就是一个充满背叛、遗弃、算计、争斗、挣扎与死亡的地方,没有人歧视背叛,但是会嫉妒,凭什麽一个背弃了自己的恩人的人,可以爬得那麽高,可以享受到南馆裡最高级的待遇,可以在背叛之后,还能那麽心安理得地得到别人怎麽努力也得不到的一切。

尚琦错就错在他做得太明显,让每个人都瞧得清清楚楚。

相较起来,白宁比尚琦会做人多了,在馆裡人缘更好,所以在他成爲南馆的鸨头后,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就坐稳了这个注定会得罪大多数小倌的位置。可是,没有人知道,在整个南馆裡,最嫉妒尚琦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白宁自己。

人人都知道,他和尚琦不和,无论做什麽,白宁都要跟尚琦争,都要压尚琦一头,人人都以爲这是两大红牌之间的竞争,没有人知道白宁嫉妒尚琦。

同样是红牌,可是,白宁就是嫉妒尚琦,嫉妒到连做梦都在跟尚琦争抢的地步,只因爲,白宁知道,有一样东西,自己永远也争不过尚琦,从一开始,他就输给了尚琦。

李禄的回归,使白宁轻鬆了很多,他可以全心全意地弹自己的琴,全心全意地勾引着那些来听琴的恩客,用他的靡靡之音,用他的妩媚嫣然,用他的肆意调笑,他的眼睛看到的,不是一个个衣冠楚楚的人,而是一堆堆白花花的银子。

他需要更多的钱来支撑南馆,他需要更多的钱来爲南馆增加新鲜血液,这就是他不肯去盘剥手底下的小倌们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不是郑猴头,也不会成爲郑猴头,这是他当初向玉琉求援时所做出的承诺,当时他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毕竟他跟玉琉没有什麽交往,同爲南馆红牌,玉琉始终就像是一个旁观者,毫不在意地看着他跟尚琦之间的争斗纷扰。

爲什麽来求我?这是玉琉当时唯一提出的问题。

是的,当时爲什麽他会求玉琉向韦勉进言,把郑猴头整死,让他成爲南馆新的鸨头,明明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可是他还是这麽做了。

因爲你和我在某一点上是一样的

他们都憎恨郑猴头,他们都嫉妒尚琦,他们在某一点上是一样的那就是对尚香的那份想近而不能近、想远而不能远的感情,那个被尚琦背弃、被郑猴头害死的人,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

然后,第二天,郑猴头就以冲撞了钦差的罪名,被抓了起来,关入大牢后的第二天,就不明不白死了,据说是因爲得罪了同一间牢房裡的老大,被活生生打死的,手脚的骨头都断了。白宁给他收的尸,曾经在南馆裡不可一世的郑猴头,死的时候全身血肉模煳,连本来面目也看不出来了,以手中没有钱的理由,白宁连草蓆都没裹,直接把郑猴头的尸体扔到了城外的野地裡,听说那裡有群狼出没。

此举在南馆裡大快人心,这些年饱受欺压的小倌们凑钱置办了最好的酒席,整整欢庆了三天。但白宁最希望看到的人、最希望能够给予他自由的人,却在几个月前就被郑猴头打死了,当着他和所有人的面,活生生打死了。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一片冰冷,无法动弹,甚至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的呻吟声,一点一点微弱下去,直到再也听不见半点声音。

那一瞬间,似乎连风都静止了。

噩梦醒来,白宁满头是汗,坐在床边喘息了好久,才眼神朦胧地发现,这裡是自己的房间,不是尚香被活活打死的地方。已经快到晌午了,阳光从窗口直射进来,照得屋内一片明晃晃。

他已经好久没有做噩梦了。梦中的无力感依然紧紧纠缠着他的心,使他心痛如绞,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片yin影突然挡住了阳光,白宁反射xing地抬头,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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