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带着枷锁绕城,身旁的官兵敲响铜锣,铜锣声如耳边炸起的烟花爆竹,震耳欲聋。身后跟着许多京城百姓,喧闹不止。他们中,有的人是相信苏绍为人,想见证苏氏的平反;有的人是害怕苏氏平反,危害到自身利益,但更多的只是探长了脖子,单纯的在看热闹。苏慕换了身洁白的囚衣,三千青丝松松地用一根树枝绾着,面上没有血色,眼眶凹陷,更显得那双眼大得惊人。苏慕脚上的伤好了没多久,今日走了这么多路,难免有些疼痛。苏慕却没有露出半点疲态,只有有心人能发现苏慕走起来有点跛。昌妈挤在人群中,有些担忧地看着苏慕的腿。她既可以为了后半生的生计出卖苏慕,也可以念着旧情担心苏慕的身体。说到底,昌妈只是一个普通人,在自身安危面前,她是自私的,但当生活无忧时,她也想做个好人。周烨站在大街旁一间屋子的房顶,他换了一张从未使用过的脸,依旧十分平凡,你一看,可能觉得他像你认识的张三,也可能觉得他像你认识的李四。林毅告诉周烨苏慕即将要去敲震天鼓,周烨便一拳挥向林毅的左眼,林毅以掌包拳,阻止了周烨的进攻。周烨不忍心苏慕去受那苦,怨林毅为何不阻止。林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承诺的黄金给了周烨,谢过了周烨这几日的帮忙。周烨本打算想办法阻止苏慕的步伐,但现在,当他看见苏慕时,他便明白了。苏氏灭门是苏慕心中的痛,苏慕想报仇,但在严珅的权势面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所有即便苏慕不想依靠任何人,她还是选择了与林毅合作,但这也是她的底线。林毅或许能有其他方式为苏氏平反,但不会有其他方法能像苏慕敲响震天鼓那般名正言顺,不容置疑。周烨沉默着在屋顶上走着,用这种方式陪着苏慕绕城一圈。最终,苏慕走到了震天鼓前。震天鼓离她仅有半里之遥,但看起来却那么遥远。高台之上,林毅、严珅都已经坐下,大理寺卿站在一旁,卑躬屈膝。钉板已经铺下,铁钉在日光下发出森森冷光,细看,还能见着铁钉顶端残留的血色。苏慕被人脱下了布鞋白袜,露出了脚。苏慕的脚细嫩白净,腕、踝上的皮肉都十分匀称,脚趾头像是藕芽儿尖似的。在众人面前露脚于女子来说本就是一种羞辱。在一旁旁观的人群里,一个中年男子对着旁边的人说荤笑话,却被一颗飞来的石子打落了一颗牙,溅出几滴血来。男子疼得忍不住叫了一声,但立刻便同伴捂住了嘴。这里的达官贵人这么多,随意叫骂怕是只会惹怒他们,带来杀身之祸。杀鸡儆猴一番后,人群中再也没有人敢说闲话。苏慕像是什么都没听见,捏了捏拳头,抬起了玉足,踩在了铁钉上。左脚先起,右脚跟上,痛意随之袭来。铁钉钉得杂乱无章,有密有疏,但从侧面看,却看不出异样。苏慕猜到是林毅派人在铁钉上做了手脚。于是苏慕尽量踩上了铁钉密集的地方。林毅不敢做得太明显,有些地方仍需苏慕踩着稀疏的铁钉过去。苏慕咬白了下唇,足底流出的血顺着铁钉流下,在木质的板上留下明显的血印。林毅紧紧攥着手中的扶手,迸出的青筋可见用力之大。王龁佩剑站在林毅身后,清晰地听见木裂的声音。“一个女娃娃何必受这种苦。让她停下吧,太子。早点放弃,总比受尽苦楚,依旧未到终点好。”严珅自然听见了那声音,唇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侧头看着林毅。“这是她的选择,与本王何干,震天鼓诉冤是祖上留下的,本王哪来的权利来剥夺她的权利。”林毅如狼一般盯着严珅,一字一句地道。严珅浑身的肥肉被林毅吓得一抖,冷哼一声,正过脸看向苏慕。苏慕踏着铁钉,深呼一口气,大声道:“大理寺卿,当推情定法,毋为深文,务求明允,使刑必当罪,家父苏绍,以狱以无冤为终身所求,入大理寺十八载,兢兢业业,恪守本心,未曾逾矩。皇子林琛以谋逆罪名入狱,家父敬佩皇子平日为人,日日寻找线索想为皇子翻案,但依旧只是按大荥律法提审,不曾私下见面。后皇子因毒发命丧大理寺牢,家父却被诬陷是凶手,未曾分辩,苏家满门便被斩杀。草民,苏绍之女,苏慕,罪大恶极,不愿见父母兄弟含冤而死,遂逃出追捕,在世间苟且偷生,望为苏氏洗刷冤屈。”苏慕微仰着头颅,不看地上的铁钉,不论疏密,随性踏行。脚背依旧白皙,足底却满是鲜血。高台上,林毅总觉得鼻尖萦绕着丝丝血腥味,驱之不散,令他手脚发冷。终于,苏慕走下了钉板,赤足站在冰冷的石台上。一个如此娇弱的女子走过钉板,已经足以让人刮目相看。苏慕静静站着,看着眼前的侍卫忙忙碌碌,运来一车又一车的烧红的炭,铺在了苏慕身前。蜿蜒流淌的鲜血遇见炽热的红炭,发出呲呲的声响。冰冷的石台也逐渐变得灼热难耐。苏慕眸中露出决绝之意,扬起下巴,目光紧紧扣着高台上的严珅,抬起足,踩上了烧红的炭。即便苏慕心中已有准备,也被这疼痛激得浑身一抖,露出痛苦的模样。林毅情不自禁地站起了身,眸中含着芊芊疼惜之情。皮肉灼伤的焦臭味令所有人侧目。走过钢板,开国至今,有十八人,十六人为男子;踏过红炭,至今仅有八人。台上台下,一片寂静。苏慕绷紧全身的肌肉,深吸一口气,眸色沉凝,继续前行:“家父之罪,源于内阁首辅严珅。”此言一落,如同冷水入沸油,众人哗然,如一记重锤,击打在众人的胸口。严珅颊肉一阵颤抖,就要喝止苏慕,却被林毅轻飘飘地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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