块玉佩,被亲儿子挂在手臂上晃来晃去晃着玩。
他用了一点时间,才能发出声音,和他的儿子聊聊天。
小猪捧着玉佩嘟囔:“爹爹,那个送我玉佩的叔叔是谁呀?”
萧皓尘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是爹爹喜欢的人。”
小猪生气了:“比喜欢小猪还要喜欢吗?”
萧皓尘哭笑不得,无形的手臂轻轻碰了碰小猪的脸:“小猪,那不一样。”
小猪小声说:“爹爹,小猪喜欢叔叔,我们去京城找叔叔好不好?叔叔说,小猪可以去找他玩。”
萧皓尘苦笑着,低声说:“叔叔不在京城了。”
小猪有点委屈巴巴,肉嘟嘟的小爪子捏着玉佩,说:“叔叔骗人,叔叔说过要小猪去找他玩的……”
萧皓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和皇上的旧事,太长,太乱,撕扯不清,好像两个人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
他不再相信情谊和承诺,甚至不敢相信皇上会喜欢小猪。
对那个人来,权力太重要了,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君王手中的棋子。
刚入黄泉的时候,他曾问过孟婆,他的第一个孩子怎么样了。
孟婆说,未出世的孩子算不得一次轮回,回到黄泉下便新区投胎了。功德殿给他定了一个好人家,名门少爷,父母宠爱,一生富贵平安。
萧皓尘看着小猪白嫩嫩的小脸,他想说,小猪,你曾经还有个哥哥呢,可你们没有缘分,不曾在人间相见过。
黄泉之下,那个胆敢冲破阴牢的亡魂,已不会再被关进阴牢中了。
千百年来从未有人如此大胆,竟敢挑战冥王的尊严。
冥王大怒,把这大胆亡魂吊在奈何桥,今日抽筋,明天扒皮,后日炖煮烹汤,再后日撒盐加酱。
日日如此,永世不绝。
那亡魂先是咬牙嗤笑,再是惨叫连天。
如今十年过去,已是叫也不叫,乖乖躺在滚烫锅里痴痴地看着三生石。
孟婆摇头叹息:“你这又是何必,逝者已去,追过来的都是傻子。殉情也就罢了,你怎么还把人送回去了?”
锅中人低喃:“我做错了事,毁了一个人的一生,我该还给他的。”
孟婆说:“多大的错,值得你要千秋万载地在这儿熬?”
亡魂沉默了很久,才说:“当年,他是一个胸怀天下的少年,我却私心把他囚于宫中,让他做我掌中的鸟雀。他天生傲骨不肯低头,我便步步紧逼,百般折辱。直到……直到他失去一切,乖顺地依偎在我怀中。那时我以为,这次,我终于赢了。”
孟婆问:“然后呢?”
亡魂说:“然后……他服毒自尽,死在了我面前。”
孟婆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真不是个东西。”
亡魂躺在滚烫的热汤里,浑身皮肉已被煮熟煮透,他闭上眼睛,说:“孟婆,该加盐了。”
孟婆说:“那你现在,是认输了?”
亡魂说:“不是认输,是想通了。萧太后说得对,世事如掌中流沙,握的越紧,丢的越多。你快加盐,我一会儿还有事。”
这些年来,每次从煮透煮烂到重塑人形的短暂时间里,他都会偷偷跑到忘川河边看皓尘的样子。
皓尘在人间重塑了肉身,带着小猪天南海北地做游侠。
潇洒快意,自在逍遥,也没有……没有很想他。
他心酸地欣慰着,至少,至少他总是做了一件不算太错的事。
至少如今的皓尘,活得比从前要快乐。
判官阴森森地出现在他身后:“瞧什么?”
皇上站直了身子,问:“又要下锅了?”
判官说:“锅不用下,有人来给你求情了。”
皇上在锅里待久了,走路踉踉跄跄的。
抽筋扒皮的苦楚受的多了,总觉得皮肉已不在一处,凉飕飕的又冷又疼。
功德殿里站着个熟人,正是当日南荒之滨的维延。
维延淡漠地看着他,说:“一点小事,你若答应了,又何至于到如此境地?”
皇上喘息着笑了一声:“仙君,你怕是不懂凡人之心。皓尘如今过得很好,我心满意足。”
维延翻看着功德簿,说:“萧皓尘在人间为你积德,你可知道?”
皇上呆在了原地:“皓尘……皓尘他……”
维延说:“萧皓尘十年中,从逍遥谷起,一路行侠仗义,救济苍生,惩恶扬善,凡是有人问他是谁,他便说,是先帝遗命。有趣,有趣,凡人之心,果真有趣极了。”
皇上却紧张起来另一件事:“你要做什么?”
皓尘的魂魄是被他护着逃出阴曹地府,如今身份依然暴露,地府会不会派鬼差去抓皓尘回来?
维延漫不经心地说:“你猜?”
皇上咬牙切齿地说:“皓尘两度离开阴界,都是因他人之故,有什么刑罚惩处,罚我便是!”
维延说:“阴界刑罚惩处如何,不归我管。我此来不过是告诉你一声,萧皓尘在云州城为一个小倌赎了身,要成亲了。”
皇上脑中嗡鸣一片,十年油锅烹炸蒸煮的煎熬一时间全痛了起来。
他知道……他其实早就该知道,皓尘……皓尘过得很好,皓尘已经放下了。
如此潇洒快意的皓尘,光芒万丈,惊才绝艳,自然会有追求者蜂拥而至。
而皓尘……也不该永远孤身一人……
判官阴森森地说:“怎么了?刚才不还和孟婆说,你欠了人逍遥一生,该还回去吗?”
皇上苦笑着低喃:“该还回去……该……都是我该受的……那你们呢?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皓尘要成亲了?奈何桥那么大,我自己没长眼不会看吗!”
判官说:“你……”
皇上不想听这人再说话,他摇摇晃晃地离开功德殿,自己跳进了大锅里,沙哑着说:“孟婆,添柴。”
他知道,他知道什么是对的。
他知道他亏欠皓尘太多。
可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
皓尘,不要他了。
彻彻底底的,放下他了。
他在萧皓尘的生命中,已经成了一缕烟,一撮灰,还记着,还念着,但已不值得再为他停留。
心中空荡荡地痛着,比十年抽筋剥皮的苦楚还要痛。
皓尘,真的已经不在乎他了啊。
孟婆拎着刀来剥皮,边剥边问:“判官说,萧皓尘给你积了福德,允你明日去凡间待两个时辰,你高兴不?快笑笑。”
皇上笑不出来,痛得呲牙咧嘴,呆滞地看着三生石。
剥皮之后是抽筋,这件事孟婆做不了,找阴牢的牢头来抽。
皇上喃喃道:“我觉得判官是觉得剥皮抽筋对我来说不够疼了,才拿这事儿来折磨我。”
孟婆说:“疼了?”
皇上戳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胸口:“疼。”
牢头说:“那你明日就别回阳间了,缓缓。”
皇上说:“谁说我不去?我偏要去,不但要去,我还要看着他成亲。”
孟婆和牢头对视一眼,啧啧摇头。
皇上已经十年没到阳间了,如今的他,只是一缕无人可见的幽魂,趁着夜色悄悄来到云州城的一座小院里。
据说,皓尘在这里已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