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发颤了:“少爷,是不是就算我守一辈子,你也不会回头看我一眼?”
萧皓尘说:“卫寄风,够了。”
他不想听,不想看,不想再承受另一份让他无法承受的情谊。
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在这儿,待在这片空荡荡的荒芜院落里,等一句轻薄如纸的承诺,等一缕或许再也不会回来的亡魂。
叶翃昌离开时,不曾告诉他自己要去何处,那必是个极为凶险之地。
那人孤身而去,不愿再牵连他受累遭罪。
可是他们……本该是夫妻啊。
夫妻一体,同甘苦共患难。
权臣势大,该由他们一同想办法消解分化。
武将专权,该由他们彼此配合左右掣肘钳制。
后来几度生死来来回回,他们拼了命地想要弥补对方,却从未真的如天下夫妻一般,好好地坐下来,慢慢商量出个两全的对策。
他们这一生的情谊,歇斯底里,刻骨铭心,却从来不像对人间夫妻。
卫寄风颤声说:“少爷,我到底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您为何还惦记着叶翃昌!”
萧皓尘走神了,他看着空荡荡地花架,说:“他知道,我喜欢蔷薇花。”
二十年前,国子监正逢少年,七皇子为他折来了蔷薇花。
十年前,帝后已形同陌路相对无言,一国之君亲手折了新开的蔷薇,拐外抹角地来讨他欢喜。
今年春天,他孤身一人望着零星几朵残花,黄泉下的亡魂来到阳间,为他开了满院繁花。
那个人,早就把一切刻在了他的魂魄里,此生此世,或死或生,都只有这一个人,能让他魂牵梦绕,能让他永世不忘。
卫寄风脸色铁青,沉默了许久,他缓缓给萧皓尘岛上一杯酒,说:“少爷,卫寄风敬你情深。”
一杯饮下,萧皓尘陷入沉沉安眠之中。
他好像睡得并不久,也不曾觉得有多疲惫。
只是睁开眼,觉得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又好像什么都是陌生的。
身边的人是……是安明慎……
萧皓尘有些头痛地慢慢做起来,低喃:“我睡了多久?”
安明慎坐在床边把热茶递给他:“你昨晚和卫将军喝了一夜的酒,睡到晌午才醒来。”
萧皓尘低声问:“小猪呢?”
安明慎说:“去西郊玩了。”
萧皓尘说:“我过去看看。”
他慢慢骑着马来到云州城的西郊,看到他的儿子正在撒欢地策马狂奔,十二岁的少年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挽弓搭箭,对准了林中的野兔。
卫寄风骑马跟在小猪身后,说:“眼要定,手要稳,心神快人三分,快!”
小猪猛地松开弓弦一箭射出,正中兔眼,他欢呼着骑马绕行两圈。
士兵去捡了猎物奉上,贺道:“小公子堪称箭中神手。”
小猪欢喜地喊:“卫叔叔,我厉不厉害!”
卫寄风含笑点头:“不错不错。”
他抬眼看见萧皓尘,去上策马走过来,旁若无人地牵住萧皓尘的手:“皓尘,小猪学箭很快,就要超过你我了。”
他说的如此亲昵自然,好像一切都曾发生过无数遍。
萧皓尘脑海中一阵恍惚。
有一个人……有一个人……曾无数次这样骑马而来,牵着他的手,带他去开着漫天繁花的地方。
那个人……那个人是……
萧皓尘抬头,视线所及之处被卫寄风英俊沧桑的脸占满。
是……是卫寄风……
那个人……是卫寄风吗……
于是他忍着心中那点如在梦中的不适,顺从地被卫寄风牵着手,两人一起策马来到小猪面前。
卫寄风说:“小猪,我们比一场,让你爹爹做公证,看日落之前,谁打到的猎物更多,如何?”
小猪微微怔了怔,欲言又止,可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他知道卫叔叔喜欢爹爹,很喜欢很喜欢,喜欢了一辈子。
可爹爹,从来都是对卫叔叔不冷不热,并未表现出任何倾慕之意。
今日……今日爹爹,为何竟像已经接受了卫叔叔一样?
难道昨夜……
小猪心中泛着空洞的委屈。
十二岁的少年还理不清这些过于悲伤的思绪。
他记得那个人,记得那块玉佩,记得满院蔷薇簌簌落落的模样。
他有父亲,有一个亲生的,很爱他的,却一生终究无父子之缘的父亲。
他并不讨厌卫叔叔,可他还没准备好……或者他永远都准备不好,让另一个人取代他心中父亲的位置。
萧皓尘发现了小猪的不对,俯身问:“小猪,怎么了?”
小猪眼里有些泪花,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乖巧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些年爹爹过得苦,他不愿再说出自己矫情的少年心事,让爹爹心里更苦。
哪怕……哪怕他伤心了,可卫叔叔若真的对爹爹好,他接受就是了。
萧皓尘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怪怪的,安明慎怪怪的,小猪怪怪的,他自己……也怪怪的。
可他不知道到底那里出了问题。
他记得相国府年少的日子,记得卫寄风邀他同来南廷军营,记得安明慎是个脾气很大胆子很小的小野猫。
记得……记得他爱过一个人。
可他记不清那是谁了。
卫寄风待他如此温柔,或许那人……就是卫寄风吧。
萧皓尘忘记了一个人。
也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一个人。
他在云州城中生活,教他的孩子习武读诗,与故人相见相伴,饮酒作对,逍遥此生。
唯有醉意朦胧时,抬头看着蔷薇加上零星枯瘦的几朵残花,会恍惚中觉得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可那种感觉去的很快,他便不再记得了。
卫寄风再一次邀他同去天堑山。
秦安已把大队军马调离天堑山,与戚家军在京城两侧遥遥相望,京中两位太后的争执已愈演愈烈,天下马上就要大乱,而他们能做的,只有守住东山防线,决不可让青丘七王的联军攻入中原。
萧皓尘答应了。
他模糊中记得自己曾经拒绝过卫寄风很多次,可这次,他却答应了。
或许是他今日心情晴朗,或许……或许……
他心中空荡荡的摇晃着枯瘦的树影,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想起自己是谁。
小猪年纪还小,萧皓尘便让小猪和安明慎留在了云州城。
临行前,萧皓尘嘱咐小猪:“安明慎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脑子也不太灵光的小废物,你若要出门闯荡,别指望他能照顾你,注意安全。”
小猪有些担忧地握着腰间的玉佩,不愿抬头看卫寄风,低声说:“孩儿知道了。”
萧皓尘叹息一声,说:“你长大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爹爹会在东山防线守着,直到京中动乱平息为止。战火无眼,你不要过来。”
眼看萧皓尘就要离开,小猪忽然忍不住了,问:“爹爹,我的大名叫什么?”
他听安明慎说,在他出生之前,皇上就已为这个嫡长子定下了名字。
那是一个,拥揽天地星辰的君王之名。
可爹爹从来没有提起过,他也……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萧皓尘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