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莘本只想躲个清净,无意与他纠缠,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沉了眉眼,飘散落在地面上。
那双白玉似的莲足惊鸿一现,很快便被裙摆压住,遮的严严实实。
鬼王的视线悠悠转到她脸上,轻笑了一声:
“怎的,这就厌了我了?”
不得不说,那蒋恪的确目光毒辣,这小丫头幼年与卿卿有几分相似,如今长成了,容貌更甚。
他望着她覆霜含雪的侧颜,暗叹一声。
可惜了。
“你生怕我压坏了这树,自行坐着便是,我不同你争。”
黎莘抚了抚凌乱的发丝,转身欲走。
方抬腿迈了两步,她顿觉脑后一股劲风袭来,下意识的就闪身侧着躲避。
孰料腰腹一紧,不待她反应过来,一练赤红的长缎挽过她腰肢,裹挟了她的身子,往树上卷了过去。
黎莘眼前一阵晕迷,再睁开时,对上鬼王笑盈盈的眼眸。
她不禁气恼:
“疯了不成?!”
当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没了蒋恪,这还有个魔怔的。
鬼王只把她安置在身边,倒没有旁的捉弄心思:
“跑甚?我还想与你说说闲话。”
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枚巴掌大小的油纸包来,随手就掷到了黎莘的怀中。
“瞧瞧,零嘴儿都替你备好了。”
听他自说自话,黎莘憋屈的紧,作势要扔了油纸包。
“这是从凡间来的,你许久不曾尝过人间烟火了吧?”
轻飘飘一句话,就止住了黎莘的心思。
她恍然落下抬起的手,按在油纸包上。
人间……吗?
她的确快忘的干干净净了。
黎莘神情复杂,在鬼王的注视下,缓缓打开了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油纸包。
过了太久,她都快忘了自己作为“人”时嗅到的味道,春日的芳草蓬勃,秋日的丹桂飘香。
夏日阿娘给的果子冰碗,冬日里姥姥烤的甜糯红薯。
一桩桩一件件,本是尘封褪色的记忆,随着油纸包慢慢的铺展开,逐渐鲜活起来。
黎莘鼻翼翕动,嗅到了浓郁香甜的桂花香。
“桂花糖?”
她望着油纸中央的琥珀色糖块,鼻尖竟微微的泛了酸。
鬼王扬了扬唇,虽心中得意,却识相的没有出声。
黎莘捻着糖块含入口中,桂花的香气在唇舌间浓浓勾缠着,糖块甜的如蜜,冲淡了她心间苦涩。
……
“囡囡听话,阿娘就给你糖吃。”
“听话!要甜甜,甜甜!”
……
黎莘狠狠抹了把脸,动作有些粗鲁,但稚气的可爱。
“当真是个哭包子。”
鬼王笑她,
“吃个糖便哭,蒋恪将你抠索成什么样了?”
黎莘含着糖,一边脸颊鼓鼓的,就那么盈着泪瞪他一眼,青睫染了珠露,说不出的好看:
“与他何干?莫同我提他。”
她半点不想听见这名字了。
鬼王嗤了一声,乘她不注意,眼疾手快的从她手里伤了一块。
等黎莘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含在口中嚼了两下,咂摸咂摸滋味,眉头死死的皱在一起:
“什么玩意儿,做的这般甜,腻死了。”
说着就吐出糖块,恨不得用水仔细漱一遍口。
黎莘气极反笑:
“合该你尝不到人间至味的,净浪费东西。”
某亘:听说你们不想看肉?
忘川河畔61两生花【十三】(第一更)
鬼王却笑了一声:
“丫头,我比你久活了千年,你怎知我未尝过人间至味呢?”
他忽而抬起手,在她头上轻轻的抚了一把,黎莘躲避不及,只觉发间被插入了什么。
她摸了摸,是那只被他取走的木簪。
“好生待着吧,哭包子。”
他留下一句话,修眉稍扬,身形就卷着雾气消散了。
只余下一半空落落的枝桠。
黎莘愣了愣,总觉着他这称呼怪耳熟的,但若要细细探究,又想不出所以然来。
索性将这事抛在脑后,专心尝起桂花糖来。
幼年的记忆即便模糊了许多,隐隐约约的还有印象,这桂花糖,竟微妙的是自己熟悉的味道。
兴许是巧合了。
————
在北酆待了一月有余,事实上黎莘并未细细估量时间,还是鬼王召来的小丫头告知的。
这小丫头名唤绣绣,原是早夭的孤魂,因她父母愿上供奉,他才带着在北酆将养些日子,待魂魄稳定,便要送去投胎。
黎莘一来,他就将这事丢给她了。
其实绣绣只有十一二岁大,生的秀气可爱,性子也好,不知是什么缘故夭折了。
黎莘与她闲话时说起来,她就摇摇脑袋,面上露出迷惑神色。
这一日,绣绣兴冲冲跑来找她。
“姐姐,明日是中元节呢,你可要去人间瞧瞧?”
黎莘一怔,不觉疑惑道:
“我们也能去吗?”
她知晓中元节鬼门开,百鬼夜行,然而她素来都是被蒋恪拘着的,只当自己是不能去。
绣绣笑出了两排小米牙:
“自然是能的,我每年都去,路上供奉的香烛可多哩。”
黎莘眨眨眼:
“那鬼王——”
绣绣笑眯眯的搀住她,将她往屋子外头带:
“大人不管这些,不去伤人便是了,他自己也每年跑出去呢。”
黎莘下意识的跟着她往外走,听闻她如是说,心里就有了底。
约莫是去瞧那卿卿吧?
这般想着,倒觉理直气壮了许多,走路的步子也不再拖沓,而是和绣绣手挽着手,有说有笑。
正如绣绣所说,鬼王不理会这些,他并不在北酆,外头的鬼魂们吵吵嚷嚷的,喧闹不已。
绣绣拉着她排在队伍后头,等着北酆的鬼门开。
“姐姐想去何处?”
绣绣仰着小脸问她,
“我想去集市上,那处可好玩了。”
黎莘无可无不可,见绣绣双眸闪亮的期待模样,自然应允:
“我头一回去,跟着你便是。”
人间啊……
的确是许久不去了。
她一边回忆过往,一边听绣绣在耳边絮叨哪些好吃好玩的,唧唧喳喳的小雀鸟一般,让她情不自禁的盈了笑。
到了子时,鬼门关大开。
拥挤在一处的鬼魂如洪涌潮水似的往外推,黎莘和绣绣夹杂在其中,很快就出了北酆。
人间如绣绣所言,灯火通明。
一路行去,隔三差五便能瞧到有人在燃香烛纸钱,河道里飘飘荡荡着莲花灯,不知是谁在祭奠亡魂。
黎莘眼中映着这人间景致,烛火交映,星星点点的密布在脚下。
绣绣拉着她的手,直奔目的地。
集市上人来人往,街边小摊摆着吃食,灯笼,青面獠牙的鬼面具。
绣绣在她耳边道:
“姐姐,这是鬼市。”
某亘:第三个男人即将出现(doge)
忘川河畔61两生花【十四】(第二更)
绣绣终究还是孩子心性,一径扑在吃喝玩乐上,黎莘见她单纯的快活,倒也不阻拦她。
只是跟着个小吃货,连她自己都被塞了不少吃食,久违的竟肚子鼓鼓,觉得撑了。
绣绣买了个兔子灯,宝贝的和什么似的,一路小心翼翼的提着看,生怕碰了撞了。
黎莘牵着她逛完鬼市,鸡鸣还未响。
“姐姐,你不想去外头瞧瞧吗?”
绣绣好奇的问道。
黎莘脚步微顿,一时被她问住了,半晌没答话。
她思量许久,心里突的升腾起一股强烈的冲动,连带着双眸都熠熠生辉。
她低头望向绣绣:
“我想……回家看看。”
即便百年光阴已过,兴许曾经的家已经破败不堪,化为废墟,但那终究是她生活过,留存过的地方。
绣绣没注意到她的酸楚心情,只当她想家了,就咧出个灿烂的笑容:
“好呀,我陪姐姐去。”
两人一拍即合,因黎莘不知方向,绣绣还变戏法似的取出张羊皮地图来,询问她是哪处位置。
修炼了鬼身也有好处,心念微动,就能行千里路。
黎莘依稀记得自己住在黎家村,背靠青山绿水,家里围了一圈小小的院子,门前也有一颗百年的槐树。
夏日里摇落了槐花,便能吃上甜丝丝的槐花饼。
她说的模糊,绣绣犯了难,两人对着地图研究半日,着实找不到这黎家村在哪里。
黎莘不觉失落的敛下眉眼。
绣绣帮不上忙,心里焦急的很,她苦苦思索几回,眼前忽的一亮:
“姐姐,你怎忘了,你不是普通亡魂,既是修炼了术法,不若试试想想那处景致,说不得就能过去。”
话虽如此,然黎莘修炼至今,实际从未试过。
若是去了甚陌生的僻静角落,回不来可如何是好?
不过很快的,绣绣就为她解决了这难题。
她从怀里掏出枚木牌,笑嘻嘻的劝慰她:
“姐姐莫怕,回不来就捏碎了这木牌,大人赏我的,能直接去北酆呢。”
黎莘讶然,失笑着安下心来:
“还是你机灵。”
绣绣得意的仰起了肉乎乎的小脸。
两人商议罢,退路也有了,黎莘就不再犹豫,捏紧了绣绣柔软的小手,凝神定气。
她在脑中细细勾勒出黎家村的景致。
耄耋老人,垂髫小儿,山水间日升日落,安宁淳朴的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她脑中一阵晕眩。
绣绣用力扯了扯她,低呼道:
“姐姐,姐姐!你瞧是这处吗?”
她的惊叹唤回了黎莘的神智,她用力眨了眨眼,带着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忐忑惶然,缓缓的张开双目。
一片寂然。
夜色浓黑,面前的山村却清晰的映入她瞳中。
只是没了记忆中的静谧祥和,这里寂寥颓败,零星的还有几处人家,土墙已破败了。
她喉间微梗,鼻尖酸涩。
绣绣担忧的望着她。
黎莘忍了又忍,将翻涌的哀恸与泪意按捺下去,深吸一口气,拉着绣绣缓缓的走了进去。
到了黎家村,尘封的记忆就愈加清晰。
她想起了回家的路,拐过一条小溪,绕过几个陡坡,在村子的最北面,有一颗繁盛的槐树。
那是她家的院子。
爹娘过世之前,她还未被叔伯卖到镇上做旁人家的女儿,她就生活在这里,过了最无忧无虑的几年。
某亘:这次好像出来了很多不得了的剧情,猜猜今天几更呀~
两生花【十五】(第三更)
忘川河畔61两生花【十五】(第三更)
眼见着快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地方,正在过拐角时,绣绣突的拉住了她:
“姐姐,你瞧那是什么?”
两人在一片黑暗中依然看的清楚,只绣绣个子小,又不似黎莘归家心切,就注意到了小角落。
黎莘听她所言,猛的停下脚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那是……
“是个人吗?”
绣绣探着脑袋看,一双眼瞠的圆滚滚的。
黎莘蹙了蹙眉,将绣绣拉到身后,自己往前走到小角落,俯身查看地上缩成一团的人影。
脏兮兮的,灰扑扑的,不知多少日子没洗的破衣裳,补丁摞补丁的穿着,仍旧遮不住瘦弱的胳膊与腿。
黎莘抿紧唇,在那人身上触了触。
是人。
呼吸虽然微弱,但皮肤是温热的,只不过离死不远了。
绣绣凑到黎莘身侧,和她一起盯着地上昏迷的少年: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哪儿有银钱赏他呢。”
她第一反应是乞儿,但是仔细想想,何处的傻乞儿会到荒僻的小山村里讨饭吃?
黎莘本意是不想管的,只是看他这狼狈虚弱的模样,不自觉的就想到了当初年幼的自己。
在镇里的小巷,她濒死之时,若是有人能救救她,拉她一把,兴许,她仍能活下去。
这样,就不必同蒋恪纠缠,也不必活在暗无天日的地府中了。
“姐姐,要救救他么?”
绣绣在她身边小声道。
黎莘摇了摇头:
“生死有命,你我不能干涉。”
这是实话,他几时死,都是写在生死簿上的。
绣绣懵懂的应了一声。
黎莘拉着她起身,在那少年身旁驻足片刻,踌躇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来,俯身放下。
“是死是活,自求多福吧。”
她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见,纸包里是一些吃食,虽是鬼市买的,却实打实能吃下肚。
她能做的,就到这里了。
说完,黎莘神情复杂的望了他一眼,和绣绣转身离开了。
她不知的是,她方走不多时,地上蜷缩成一团,奄奄一息的少年就缓缓的睁开了眼。
那双眼眸如闪烁星子,湛湛有神,哪里是垂死之人的模样?
少年眯着眼,等她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了,才活动着手脚爬起来,神态自若的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他捡起黎莘留下的油纸包,揣进怀里,步履轻盈的走了。
————
再说黎莘这处。
她和绣绣终于走到了她记忆中的院子。
院中的槐树岿然如昔,只是周围的石墙已残破不堪,她抬眸眺去,唯独槐树的枝蔓在夜风中舒展,发出“沙沙”响声。
绣绣感受到她情绪的起。
伏,乖巧的不说话了。
黎莘忍了一路的泪,终是在踏入这片废墟时倏然淌落。
随后,一发不可收拾。
她想阿娘,想爹爹,想姥姥,想着这片世外桃源太久了。
黎莘和绣绣踩在咯脚的沙砾路上,越过院墙,那株树身粗壮的槐树便现出身形。
她泪眼朦胧间,竟瞥到一个模糊的黑影。
深浓墨色的玄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若不是束发的发带透着一抹红,她压根发觉不了。
他身形颀长,伫立在槐树前,青丝飘扬着散开,如烟似雾。
“欸——”
绣绣忽然睁大眼睛,下意识的想说什么,眼角余光扫到黎莘,不知想到了甚,又憋着住口了。
某亘:提示下,第三个男人是小乞丐,至于后面这个,你们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