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纪随找到了崔岚奶奶住的那个院子。
当初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什么都知道,可作为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他为自己身为军人却如此冷眼旁观而感到羞耻,但他又给自己找了借口,庄家对他有恩,他从小吃的穿的住的全是庄家的,他有什么资格阻止他们做任何事?
直到他知道赵虞曾经经历的一切,那些她取笑许承言的话,那些她对许承言表达的恨意与嘲弄,同样每一句都如刀子般剜进他心里。
在崔岚这件事上,冷眼旁观的他,同样是帮凶。
如果没爱上赵虞,如果不是他早就承诺过要把股权给她,当她的事情发生时,他会选择站在她那边吗?
他想,他大概不会吧,他还会像对待崔岚那件事一样,继续懦弱地当一个旁观者。
赵虞是骗了他,他也真的想恨她,可作为庄家的一员,他没资格恨。
而身为受害者的她,更是毫不留情地揭开了他身上最阴暗的一面,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肮脏。
站在紧闭的院门前踌躇了许久,他终是抬起手敲了敲门。
西服口袋里放着的,是他的银行卡,里面有赵虞转给他的那笔钱。欠战友的钱他用庄晔给的支票还了,另外这笔钱也不该属于他。
崔岚的案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庄亦晴和她雇来行凶的那些人都会受到法律制裁,但作为受害者家属,崔岚的奶奶应该是得不到多少赔偿的。
他想为自己赎罪,也为庄家人赎罪。
院门被人拉开,看到里面的人,纪随不由得一愣。
前来开门的许承言同样惊讶地看着他:“你?”
纪随点头。
许承言顿了顿,侧身让他进门。
院子里,看上去呆呆愣愣的老人依旧坐在陈旧的藤椅上自言自语,但一身衣服干净整洁,花白的头发也被打理得整整齐齐。
一个年轻女孩从屋里端了茶出来递给纪随,老人看到她立刻笑了起来:“我们家岚岚真懂事,知道给客人倒茶,奶奶没白教你。”
纪随不解地看向许承言,许承言道:“她不愿去养老院,我只能找人来照顾她,她神志不清,把人认作自己孙女了。”
在纪随印象中,面前这个男人何其骄傲,虽然表面谦逊斯文,可其实张狂到骨子里,没承想竟然也会有这一天。
“案子还没结束,许总这样做不怕惹人怀疑?”
许家已经把自己撇清了,在这件事上,理应继续避嫌。
许承言轻声笑了笑:“无所谓。”
相似的话,却不再是从前那种骄傲的语气,反而像极了自嘲。
他看着纪随,问:“你来做什么?”
看着面对旁人都是一副痴傻模样的老人,纪随也自嘲地笑了笑,没法掏出那张银行卡。
金钱从来都不能解决一切,他想以此来赎罪,可这个恐怕已经连钞票都分不清的老人,并没给他这个机会。
“没什么,随便来看看。”
默默坐了一会儿,他起身离开,许承言也是没准备多待的,便同他一起出了门。
一前一后走在巷子里,他突然听到许承言问:“她还好吗?”
纪随愣了愣,道:“挺好的,已经出院了,昨天在医院遇到她去复查,伤口恢复得不错。”
然后,他又听到了许承言的喃喃低语:“原来已经出院了。”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很奇妙。
从前,这个男人是庄亦晴的未婚夫,是他羡慕过的人,如今,这个男人竟又和他挂念着同一个女人。
离开了巷子,纪随开着车毫无方向地在街上转了许久,最后却又鬼使神差地开到了赵虞小区外。
而那里,还停着另一辆有些眼熟的车。就在刚才,这辆车才和他一起离开巷子。
许承言也看到了他,但两人只是在纪随的车开上前时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又各自留在车里,谁也没下来。
纪随知道自己不该来,无论是因为庄晔,还是因为她已经选择了和凌见微在一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他连她是谁都搞不清楚,更不知道自己对她有没有感情,是何种感情,跑来这里,又能做什么?
后面传来鸣笛声,有辆车似乎是要找车位,但车位已经满了,那辆车直接停在了路上,把后面的车子也挡住。
纪随回头看去,发现那辆车也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很快他便又瞧见车上下来个更熟悉的人。
薛子昂看起来似乎很着急,直接把车钥匙扔给小区门口的保安,说了句“麻烦帮我挪下车”就冲了进去。
看到他这副模样,纪随突然想起了他抱着满身是血的赵虞冲进医院那个场景。
是她又出事了?难道她还想自杀?这不可能,她怎么可能再次寻死?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猛然间袭来,等纪随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下了车跟着薛子昂往里面冲了。
同样慌乱到不顾形象往里冲的,还有许承言。
身上的伤尚未痊愈,刚到电梯旁纪随就已感觉伤口在隐隐作痛,但他已经顾不得许多,和许承言极有默契地一人守着两部电梯拼命按键。
薛子昂才刚上去,其它电梯也都在高层,要不是赵虞住得太高爬楼梯更慢,他早就冲进安全通道里了。
等待的时间极其漫长,电梯上行的速度也尤为缓慢,等两人着急忙慌地赶到三十楼,才看到薛子昂正呆呆站在赵虞公寓门口。
“人呢?”许承言大步冲上去拽住薛子昂衣领,“她怎么了?”
薛子昂看了两人一眼,有些诧异,但也懒得理他们为什么在这里,只定定地盯着房门,喃喃道:“走了,回梧城去了。”
听到“走了”两个字,纪随明显感觉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许承言拽住薛子昂衣领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直到后一句传进耳里,两人又才同时松了口气。
许承言像是看精神病似的看着薛子昂:“那你跑什么?”
他还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薛子昂自嘲地笑笑:“他们还是走了,一起回去……见家长,她真的不想见我。”
“谁?”许承言依旧脸色发白,“她和谁……和谁见家长?”
“还能有谁?他本就是人家干爸干妈认准的女婿。”薛子昂嗤笑一声,“难怪要瞒着我,难怪昨晚从老宅偷偷摸摸回去,是怕我缠着她吧?我有什么资格缠着她?”
“你是说……薛湛?”纪随疑惑地蹙了蹙眉,昨天在医院陪着她的,不是凌见微吗?那天陪她去他公寓找他的,也是凌见微。
许承言无力地靠着墙滑坐在地,呆呆地盯着那扇门看了许久,又忽地笑了起来。
从一开始,他就输给薛湛了。
薛湛愿意冒着风险帮她复仇,而他,从头到尾都只是让她无比恶心的人,他以为他可以慢慢改变,直到她能对他另眼相看,可他根本没这个机会。
214告别
其实赵虞并没叫薛湛陪她一起回梧城。
只是从医院回来那晚,她突然就想去看看干爸干妈,刚好薛湛之前那通电话给了她勇气。
他说如果她不想一个人回去,可以给他打电话,于是她也下意识地打过去了,可听到电话那边的“嘟嘟”声,她却又赶紧挂断。
很多事,终究是需要她一个人去面对的,上次在干爸干妈面前,她已经把最艰难那步都撑过去了,现在又有什么不能独自面对的?
薛湛一直没回过电话,她以为她挂断得及时那边并未收到,结果第二天一早,他却出现在她公寓门口。
他看到了那个才拨通几秒的电话,也猜到了她要做什么。
他说:“我陪你。”
赵虞站在门口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
商陆和凌见微都是知道她要回去的,凌见微甚至都已经准备好开车送她去梧城了,但毕竟薛湛与干爸干妈更熟悉,他们没立场多说什么。
一路上赵虞都在想,见到他们,是不是又要重提那个话题,重新面对那些痛苦,可真的到家时,一切却又与她想像的不一样。
薛湛提前给干爸干妈打过电话,他们到的时候才刚过饭点,两位长辈早就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
就和上次他陪她回来一样,温馨、热闹、自然,全然没有半分尴尬或伤心的氛围。
他们在梧城一待就又是三天,和干爸干妈一起买菜做饭,一起到楼下散步,一起在客厅看电视聊天,甚至还去爬了趟山,唯独没人再提那件戳心的事。
赵虞感觉得出来,这和上次在医院时不一样。
上次是因为她在生死关头,比
起怪责,干爸干妈更紧张她的生命。而这次,他们是真的想揭过去那一页了。
梧城以梧桐闻名,大街小巷也都栽满了梧桐,只是这个季节,落叶散尽,抬眼望去全是光秃秃的树干。
披着夕阳的余晖与薛湛并肩走在梧桐树下,赵虞问:“你早就知道他们会是这样的反应?”
“你指的哪一次?如果是这次,那我的确早就知道他们会抛下芥蒂;如果是上次,说实话,我心里也没底。”
顿了一会儿,他才又补充道:“可我没办法,只能赌一把。”
“你就不怕赌输了?”
如果赌输了,如果干爸干妈怨恨责怪她,不肯原谅她,那她只会比自杀前更痛苦。
“怕,特别怕。”他定定地看着她,“再怕也要试,最差的结果不过是……眼睁睁看着你再次选择死亡,而我……不会再阻止。”
他说:“赵虞,我很自私,我只想让你活着。”
冷风迎面吹来,直直灌进眼睛里,赵虞只觉双眼难受得厉害,立刻转了个身,仰着头拼命眨了眨眼。
感受到她越来越脆弱,薛湛反而放心地笑了笑,伸手搭上她的肩,转过她的身子将她搂进怀里。
“我们说好的,我帮你复仇,你陪我活着,你已经食言过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黄昏的街道人来人往,赵虞就这么在他怀里静静靠了许久,才直起身轻声道:“陪我回趟家吧。”
薛湛明白,她说的家,不是和干爸干妈那个家,而是她原先的家,一个她一直不敢面对的地方。
长期没人住的房子,估计水电也是不通的,晚上实在不适合去,所以他第二天上午才开车载了她过去。
四年的时间,门锁都生锈了,钥匙塞进去差点打不开。
拉开门那一刻,赵虞还是不禁颤了一下,薛湛伸出手握住她的,与她并肩一步步走上楼梯。
除了多了些灰尘,一切都没变,楼道里还放着那些装修材料和工具,甚至是……
走到二楼的时候,薛湛明显感觉到赵虞颤得更厉害了,被他握住的手也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别怕。”他搂紧她的腰,抬眼往上一层看去。
那里是堆放得有些杂乱的石材、木材,地上因为全是灰尘,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可那些石材尖锐的角上,隐约还有些红色的东西。
当年她被送去了医院,干爸干妈痛失女儿又要忙着准备葬礼,谁又有时间和精力来清理这个地方呢?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这个承载了无数痛苦的地方,自然也成了噩梦,成了谁也不愿靠近的禁区。
鞋子踏上地上的灰尘,赵虞却感觉自己好像又踩在了那片鲜血中,那些从母亲和小瑾头上流出来的汩汩鲜血,那股熏得她窒息的血腥味。
“呃……”胃里猛然一阵痉挛,她控制不住地弯下腰不停干呕,明明这样的本能反应已经有过很多次了,可她还是没法习惯。
薛湛托住她的身子帮她顺着气,等她稍微缓和了些,才又陪着她继续走上三楼。
三楼是她和母亲一直住的地方,有客厅有卧室,母亲重点装修的是二楼,原来放在二楼的一些家具也被搬了上来,不算宽敞的空间便显得更加拥挤。
客厅的书柜上放着个相框,那是母女二人的合照,同样的照片一共两张,她带走了一张,这张便一直留在这里。
颤抖着双手拿起相框,眼泪同时滴落,刚好拍打在母亲的笑脸上,赵虞收紧相框抱进怀里,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失声痛哭。
她似乎是哭了很久很久,总是以为眼泪已经流干了,可其实每一次都会汹涌决堤。
薛湛一句话也没说,只静静陪在她身边,揽着她的身子给她依靠,等她哭够了再一点点帮她拭去脸上的泪珠。
看他弯腰去收拾沙发,似是准备帮她打扫屋子,赵虞摇了摇头,哑声道:“不必了。”
这里注定只能成为噩梦,她想她这辈子永远都不会有勇气住进来,但现在,有他的陪伴,她已经敢面对了。
“想看看我原来住的地方吗?”她红着眼,狼狈地抹着眼泪,指了指他身后的房间,“那个。”
薛湛跟在她身后推门进去,粉色基调的房间,卡通图案的被褥,枕边还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玩偶,实在以她现在的形象大相径庭。
“我妈弄的。”她笑笑,“她说这是她欠我的,小时候家里穷,我们都是租别人的房子住,我连个独立的房间都没有,她就一直盼着我们能有属于自己的家,她说她也要我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像个小公主。”
指尖慢慢拂过那排毛绒玩具,她吸了吸鼻子,叹息一声:“其实现在想想,挺幼稚的,不过我真的好喜欢。”
薛湛上前,紧紧握住她另一只手。
她继续笑着:“走吧,带你去看看其它地方,楼顶还有花园呢,我妈在上面种了很多花,不过都这么多年没人管过了,肯定全死光了。”
她带着他从楼顶一路走到一楼,看过了所有的角落,与他分享了许多从前的趣事,然后,便也正式和这个地方告别。
上一次离开,是害怕,是逃避,这一次,却是真的平静地走出去。
布满灰尘的门重新锁上时,他听到她低低地说了句“再见”。
既是与这个地方告别,也是与她的过去,与那个噩梦,与从前所有的痛苦告别。
他想,她应该会获得新生吧。
她说想要走走,他便也没开车,和她一起沿着郊区冷清的街道缓缓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抬眸看着身边高大的人影,她忽然道:“薛湛,我也很自私,就算我欠了你很多,但我现在,不想谈感情。”
“我知道。”
“不仅是现在,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去爱人了。”
“我知道。”
“我不会怀孕了,不会有孩子。”
“我知道。”
“我……”
“我都知道。”
他转过身,抬起两人一直牵在一起的手,握得更紧,然后定定地看着她。
这是他的答案。
215寂寥
柔和的灯光从屋顶投射下来,映在男人带了愠色的脸上,非但显不出原有的暧昧,反而多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瞧着刚推门而入的女人抬了杯酒就要往许承言身边靠,卢斌赶紧伸手拦了一下,朝她使了个眼色。
女人也是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惯了的,虽然一时眼拙没看出那位长相气质都极佳的贵客心情不好,但人家秘书这一个眼神,已经足够让她避而远之了。
见那女人直直去了对面曹总身边,巧笑嫣然地陪着喝酒聊天,卢斌又回头瞄了眼许承言,暗自想着要不要主动开口询问是否现在就回去。
他这位老板平时来会所谈公事就不喜欢被一群女人围着,尤其最近情绪又极其不对劲,若是刚才那女人不识趣地凑上去,他甚至怀疑老板会抛下以往的绅士风度直接摔杯子走人。
“许总这是在禁欲?”对面的曹总一边享受着温香软玉在怀,一边肆无忌惮地大笑着调侃,“没必要,真没必要,这些又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许总可以放心。来来来,你们两个,去陪陪许总。”
卢斌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依旧微笑着看向对面的曹总。
这些女人姿色不错他承认,但他老板的眼光和品味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这类陪酒的女人从来不会碰。而且这种犹如嫖娼现场的画面连他看了都觉得低俗辣眼,更别提向来高傲的许承言了。
何况据他所知,老板身边的确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过女人了,曹总的“禁欲”两个字,倒是真说对了。
果然,还没等两个女人走到身边,许承言就已从沙发站了起来,夸张地揉了揉太阳穴,笑道:“今晚不胜酒力,实在头疼,抱歉曹总,我可能得去趟医院。”
卢斌当然知道没喝几杯的许承言不可能真醉了,这样说也算是给足了曹总面子,既不得罪人,也让人无法挽留。
于是他赶紧起身搀住许承言,配合地问了句“许总是不是酒精中毒了”,然后便快速扶着人离去。
曹总自是没阻拦,但两人刚走到包间门口,就听到一阵刺耳的摔杯声,还伴着男人怒不可遏的咒骂:“当婊子还立什么牌坊?”
许承言顿了顿,回头望去,卢斌也跟着回头,一眼就看到跪坐在曹总身前那个被酒瓶砸了脑袋的女孩。
这女孩卢斌有印象,因为全场四五个女人里,只有她一直扭扭捏捏畏手畏脚的,一看就是新人。
鲜血沿着女孩的额头和脸颊往下流淌,看上去触目惊心,可女孩根本不敢委屈哭喊,只一个劲地向曹总道歉,另外几个女人也完全不敢吱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卢斌在心里叹息一声,准备继续搀着许承言往外走,谁知许承言却推开他手臂走了回去,笑道:“曹总这是被哪个不长眼的惹怒了?吓得我酒都醒了。”
卢斌不由得一阵诧异。许承言这态度明显就是要插手了,可按正常情况,他应该不予理睬才对。
更准确地说,如果被打的是个普通女人,他的教养和绅士风度可能不会允许他袖手旁观,但被打的是个出来卖的女人,便不能用正常眼光视之。
因为选择了做这行,也基本就默认了可以被客人用任何方法对待,毫无尊严可言,外人不插手也是规矩。许承言虽自负,却不代表他不通人情世故。
然而此刻,他就这么站到了曹总面前,笑着道:“一看就是个新手,不懂得伺候人,曹总何必跟这种人计较?”
谁都听得出来,他是在帮那女孩求情,女孩更像是一下找到了救命稻草,下意识地跪着往他身后躲。
“这就把许总吓醒了?”曹总虽已微醺,但眼神还是犀利的,“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放过这小贱人了,伺候不好我也就算了,还惊了许总。”
站在门口的卢斌明显闻到了火药味,跟这些人打交道久了,他怎么能不明白曹总什么意思?
许承言不碰他送来的女人,已经是不给他面子,但他还不至于因此而生气,可这个驳了他面子的人现在又来插手管他的闲事,在他面前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这口气他要是也咽得下去,未免太窝囊了些。
许承言笑笑:“要教训个女人还不简单?不过倒也多亏她把我吓醒了,我这脑袋一清醒,就想起刚才和曹总谈的合作来了,这事确实是越快越好,我明天就让法务部拟份合同出来给曹总过目,曹总觉得如何?”
公事上的适当让步,自然比一个女人重要得多,曹总这才敛起了眼中那股怒意,抬起酒杯对许承言笑笑:“干一杯。”
许承言陪他喝了两杯,叫卢斌领着那女孩出门。女孩伤得不轻,但还没到致命的地步,第一反应不是去处理伤口,而是对着许承言连连道谢。
许承言摆摆手,想叫她赶紧去医院,看着她那副泪眼婆娑的模样,又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要做这行?”
话一出口,他突然想起来,当初也问过赵虞类似的问题。
那时候赵虞是怎么回他的呢?
她说:“你知不知道嫖客劝妓女从良,一直都是件可笑的事?”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妓女,可她同样不得不选择出卖自己的身体,那时候她的语气,是何等自嘲。
女孩眼中挂着泪又不敢流下,只凄然道:“我妈病了,需要很多钱。”
不是什么高明的说法,做这行的女人,十有八九都会为自己编个凄惨的身世,而又有一大半都会找这个理由。
若是在从前,许承言大抵会在心里嗤笑,和那位曹总生出同样的想法:当了婊子还立什么牌坊?又没人逼着你出来卖?
可此刻看着女孩可怜兮兮的样子,他终是摇了摇头,问:“要多少?”
女孩明显被惊到了,愣愣地盯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趁入行不深,早点回头,这行的钱没那么容易挣。”
或许有些人运气好,能找到个正常的金主,轻轻松松就不愁吃穿、名牌傍身;或许有些人运气一般,遇不上金主,但碰到的客人大多只需要上床发泄欲火;可还有很多人遇到的都是那些不把妓女当人的嫖客和金主,各种性虐、暴力、群P,折腾出人命的也比比皆是。
女孩依旧定定地看着他,眼泪却已经大滴大滴地滚落。
许承言受不了这种眼神,不耐烦地迈步就走,只给卢斌丢了句:“她要多少钱给她,从我账户转,我对她没兴趣,用不着她来报恩。”
走出去了好远他才听到女孩痛哭流涕又不断感谢他的声音,至于这些声音是不是真情实感,她的话会不会全是谎言,他也懒得去计较。
夜色已经深了,冬日的街头越发冷清,听着卢斌问他回哪里,许承言却一时答不出来。
他有很多房子,有无数个住处,可现在竟莫名其妙地觉得,根本找不到容身之处。
沉默了许久,他沉声道:“去清河湾吧。”
那栋赵虞唯一去过的别墅,他一边害怕进去,一边又忍不住想进去。
卢斌认真开着车,半晌后又听到他问:“薛湛还没回来?”
“没有,我已经跟华璨的王秘书打过招呼了,薛董一回来她就会通知我。”
卢斌也实在不明白老板怎么就这么着急找薛湛了,两家公司最近也没什么重要的业务往来,薛湛不过是出个差,怎么他天天催着问回来了没有?要是真那么急,直接打电话商量不就行了?
想到这儿,卢斌突然愣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那位薛副董应该不是去出差了,或许是带着某个人度假去了。
早上九点,卢斌收到王杞的消息,薛湛回来了。
他简直欣喜若狂,握着手机就往许承言办公室冲,而他那位老板果然比他还要激动,连外套都顾不得穿就已经拿着车钥匙出门。
考虑到这阵子老板都没休息好,开车有风险,卢斌只能贴心地跟了上去,都不用特意交待就把车开去了华璨。
他一直在车里等着,可心里又有些担心,都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老板跑去找薛湛,也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的时候,许承言却已急匆匆地从电梯下来了,比他预想的快得多。
“去梧城。”
216遥不可及(二更)
梧城二中是全市最有名的中学,近两年学校才完成扩建,连带着周边的商铺也全都重建了一遍,校外的街道一眼看去倒是宽敞又整洁。
一到放学时间,外面的商铺便热闹起来,不上晚自习的学生纷纷回了家,需要上晚自习的走读生则都三三两两地结伴到小餐馆吃饭。
副驾的车窗只打开了一点点缝隙,但还是有浓浓的饭香味传进来,看样子旁边这家餐馆的味道很不错,也难怪学生们都喜欢往里面涌了。
冬日天黑得早,餐馆里已经开了灯,透过左侧的玻璃门往里看去,能清晰地瞧见收银台那道纤细的身影。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许承言总觉得,她好像又瘦了。
收银台设在门口,吃完饭的学生离开时都会自觉买单,很多都拿着手机用二维码支付,有些用现金的便需要她动手找零。
她的左手应该是还没恢复好,看着使不上力气,连取零钱这样的事都是靠右手完成的,所以动作有些缓慢,但她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学生们也没跟她计较,有些男生似乎还会与她多聊几句。
“这家店什么时候来个这么漂亮的收银员了?”
“得了吧你,看上去比你大好几岁,这你也惦记?”
“谁惦记了?我就是好奇,长这么漂亮怎么跑来这种地方给人打工?”
“你没看到她手有问题?残疾人当然只能来这种地方打工了。”
听着出来的几个学生议论纷纷,许承言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赵虞左手上。
隔得不算远,里面又灯光明亮,他依稀能瞧见从她风衣袖子里露出来的那截手腕上戴了个黑色护腕,应该是用来遮挡那条可怕的伤口的。
她的肩上同样有条狰狞的伤口,也不知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
从下午到现在,他已经在车里坐了整整三个小时,她一直在店里没出来,并未发现他的车,而他也一直没有勇气进去。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他今早急匆匆地以公事为由去找薛湛时,薛湛说的那句话:“她不想见你。”
他的伪装被毫不客气地拆穿,他在薛湛面前更是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他的骄傲告诉他应该对着薛湛冷笑一声,不屑地回一句“你想太多了,我根本就不是为了那个女人”,可到最后,他还是卸下一切自尊与骄傲问薛湛:“她在哪?我想见她。”
这个问题刚问出口他就知道自己有多可笑了,薛湛怎么可能告诉他?又怎么可能会让他见她?或许去她公寓楼下守着希望还更大些,不过只怕薛湛也不会让她再住原来的地方了。
只是他没想到,薛湛说:“她没回来。”
“什么意思?”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薛湛冷冷地看着他,“你不会不知道她有多恨你,要是你真的在乎她,就别去打扰她,勾起她那些伤心的回忆。”
那一刻许承言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薛湛没对他撒谎,为什么愿意告诉他实话。
因为,他连出现在她面前的资格都没有,他不配去见她。
中学生的用餐时间短,店里的人很快就走光了,许承言看到赵虞从收银台出来准备帮着收拾盘子,但被干妈及时阻止了,于是她又回去收银台,也没低头看手机,只是定定地盯着对面的墙发呆。
他隐约察觉得出来,她这样的状态还是不对劲,可是又能如何呢?好像除了让时间平息一切,也没有别的办法。
干妈收拾完碗筷擦干净桌子就回了后厨,没过多久又和干爸一起抬了些饭菜出来,赵虞起身去拿碗筷,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开始吃晚饭。
期间也不知聊了什么,面对着门口的赵虞低头笑了笑,又给干爸干妈夹了菜,坐她对面的干妈伸手戳了她额头一下,她脸上的笑意便又更浓。
温柔,纯粹,不带任何嘲讽与攻击性,这样的笑,以前他似乎从没在她脸上看到过。
明明这样的笑容,该时刻都在她脸上的,尤其是过去的这几年,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里。
许承言靠着椅背,闭上眼低低地叹息一声,良久后又重新睁开,继续看向里面。
吃完了晚饭,照例是干爸干妈忙着收拾,赵虞什么都不被允许做,便又回了收银台,右手托着腮继续发呆。
明明在人前都可以自然地笑着,一到了没人的时候,就又成了那副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想着他们应该要打烊了,自己也该走了,可那句让卢斌开车的话却又一直堵在喉咙出不来,许承言依旧定定地盯着玻璃门内的人,眼睛怎么也挪不开。
隔壁小卖铺的一个女孩进了餐馆,将一叠零钱递给赵虞,也不知她笑着和赵虞说了什么,赵虞的视线一下子就往外看了过来。
外面路灯昏暗,她未必能看清楚,但许承言还是感觉心跳骤停,好似目光都与她对上了一样。
一瞬间,他竟也不知道内心深处是希望她看到了他,还是没看到。
他想叫卢斌赶紧开车走人,喉咙却依旧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然后,他看到赵虞走到门口,静静地看着这边。
这下他可以确定了,她看到他了。
他以为她会朝他走过来,或许会问他为什么在这里,甚至可能会骂他,可她什么都没做,站了几秒就又像没事人一样,转身回去。
这一刻他知道了,他其实是希望她看到他的,也希望她能走过来,哪怕骂他两句都好。
可她没有。
自嘲地笑笑,许承言开口道:“走吧。”
薛湛说的没错,她不想见他,他也不该来。
卢斌犹豫了一下,问:“真的……要走?”
大清早就跑来梧城,在外面跟个望妻石似的待了这么久,饭都没吃一口又要走?
真的要走吗?真的就这么走了?许承言也不知道。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拉开门下了车,朝着那家店一步步走去。
她就坐在玻璃门里面,离他很近很近,可就这么看着她的身影,他又觉得脚下的步子很重,她离他很远,好像怎么也靠近不了。
“不好意思我们准备关门了。”干妈刚好从后厨出来,见到门口的人下意识以为是来了客人,话刚说完便又记起好像上次在医院见过,于是问道,“你是来找曦曦的?”
赵虞回头看着他,许承言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发紧,顿了顿才道:“阿姨您好。”
“那你先进来坐。”
干妈忙着去倒水,许承言在赵虞对面坐下,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赵虞问:“薛湛告诉你的?”
她准备留在梧城的事,除了薛湛,她也跟商陆和凌见微说过,但只有薛湛知道干爸干妈这家店在什么地方。
许承言摇头:“我找人查的。”
薛湛怎么可能告诉他这些,但他之前就让人查过她干爸干妈的详细资料,这家店他自然也清楚。
赵虞笑笑:“差点忘了,许总最擅长这个。”
内容像极了她从前嘲讽他那些话,可语气又没有半分嘲讽的意思,好像就只是平静地阐述事实。
许承言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有如此尴尬且不善言辞的时候,好在干妈给他送了杯水过来,及时缓解了气氛。
“曦曦啊,那我和你干爸就先回去了,你们聊。”两个长辈准备离开,到了门口看了看笨重的手动卷帘门,又只能不好意思地对许承言道,“那就麻烦你走的时候帮忙关一下门,曦曦的手弄不了这个。”
许承言刚答了“好”,就听赵虞道:“没事,你们先把门关了吧,我和他去外面走走,他开了车,可以送我回去。”
明明她什么都没说,但许承言总觉得她这话的意思是,他这样的大少爷未必懂得如何关这种门。
与两位长辈打了招呼,许承言跟着赵虞沿着昏暗的街道慢慢前行,冷风迎面吹来,他赶紧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却被她伸手拿开,递还给他。
尴尬地僵了几秒,他接过外套,道:“外面冷,去我车上吧。”
她说:“不冷,风吹着,人更清醒。”
也不知是在说她自己,还是在说他。
许承言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说他吧,或许在她看来,他大老远跑来找她就是极度不清醒的行为。
“赵虞。”低声唤出她的名字,他却仍然不知该说什么,沉默良久才道,“我昨晚遇到个……”
说到这,他又突然顿住。
为什么要提昨晚?是想告诉她他做了件好事?这种像极了小学生求表扬的姿态,既不是他的作风,只怕说出来也会被她狠狠嘲笑。
仰头看了眼漆黑的天空,他笑了笑,问:“你以后都要一直留在梧城?”
她没回答,只静静看着他。
许承言总觉得她的眼神是在说“关你什么事”,这样的眼神,刺得他直想逃。
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他移开目光不与她对视,正想换个话题,就听她的声音传来:“许承言,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再一次,许承言体验到了心跳骤停的感觉。
这句话,她曾经就问过,是那种带着得意也带着嘲讽的语气。而之前的每一次,他只会笑得更加讽刺,不屑地告诉她,别想太多。
现在,她的语气平静了,他心里却没法平静。
拳头松开又再次握紧,看着她在路灯下有些发黄的脸,他沉默许久,道:“是,我应该……是……爱上你了。”
像是用光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不仅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话音落下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连心都在发颤。
但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可我不爱你,我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
217结束
赵虞从床上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伸手摸了摸手机,黑屏打不开,她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没电关机了,连闹铃都没响。
起床一看,干爸干妈果然都不在家了,肯定又是去了店里。
他们现在没什么生活负担,又有赵虞之前给的那笔钱,并不需要去辛苦赚钱,只是不做点事,日子更难过下去,继续守着店也算是让生活更充实些。
赵虞同样不想让自己闲下来,洗漱完还是决定去店里帮忙,等下了楼才发现,许承言的车居然还在小区外停着。
昨晚他送了她回来,她给他指了酒店的地址,也不知他是根本没去还是大清早就来了这里。
赵虞没特意去看车里的情况,只在经过时透过挡风玻璃瞥了眼,他正一动不动地趴在方向盘上,应该是睡着了。
话已讲到昨晚那个地步,她和他也没什么可再说的,便也不理会他,直接走到外面的街上拦出租车。
等了一会儿没遇到空车,她取出手机准备从网上预约,背后却传来一阵鸣笛声,她回头一看,许承言已经把车开过来了。
她淡淡地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继续等车,他只能下车走过来:“我送你。”
赵虞不想理会,后面又有鸣笛声响起,是许承言的车挡住了其它车出来,见他不肯回去,她只能跟着他上了车。
倾身帮她系好安全带,他启动车子,问:“去店里?”
“嗯。”
然后又是一路无言,也不知他是因为路不熟还是故意,绕了好大一段路,赵虞终于忍不住开口:“直行两个路口右拐。”
刚好左转灯亮着,他顺势拐了过去,道:“我下午就回去了。”
莫名的,赵虞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在回去前,他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看了看他眼下的乌青,她问:“你一夜都在楼下?”
“嗯。”反正昨晚已经抛下了所有骄傲与自尊,他现在倒无所顾忌,直言不讳,“在等你。”
赵虞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在红灯路口停下,没转头看她,只自顾自说道:“我之前,是真的准备去自首,可惜……我找人去照顾崔岚的奶奶了,还记得我妹妹吗?她一直在做慈善,前些天我跟着她参与了几次,感觉挺好的,我准备成立个公益基金会……”
“如果是因为我,没必要做这些。”
他低声笑笑:“是为我自己吧。”
车子在餐馆门口停下时,他忽然道:“赵虞,多谢你告诉我,我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虞愣了愣,开门下车。
这次他没准备多做停留,调了个头就要离去,反而是赵虞没忍住走上前扣了扣车窗。
他把窗户打开,赵虞道:“出去往右直走一公里有家不错的酒店,先去休息一天再回去,没睡好开车危险。”
“你忘了还有卢斌?他昨晚应该休息好了。”他笑笑,“多谢。”
沉默片刻,赵虞道:“再见。”
“再见。”
这一句再见之后,她确实没再见过他。
她留在了梧城,工作日帮着干爸干妈打理店里的生意,周末学生放假,她就陪他们爬爬山散散步,等她手腕渐渐恢复了,一家三口还抽空出去旅行了一趟。
期间薛湛、商陆、凌见微都来看过她,当然,还有纪随。
其他三人都会直接出现在她面前,纪随却只远远地看着,她发现了便也当没发现,继续不动声色地做自己的事。
她想,或许不仅是纪随,可能薛子昂和庄晔,甚至是许承言,都曾偷偷来过,不过是没被她发现罢了。
而她很自私,不想给任何人回应,能假装不知道的,便真的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再次见到这些人,已经是庄亦晴的案子开庭的时候。
不仅所有的男人都去旁听,她还见到了宋悬,见到了凌见渊夫妇,也见到了庄晔的父母。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那位从前极具威严的庄董事长已然白了头发,面目憔悴,那位高高在上的庄太太也从豪门贵胄成了个精神萎靡的普通妇人,见到赵虞那一刻,她甚至连生气愤恨的反应都没有,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与丈夫一同落座。
庄晔是一个人来的,在门口遇到赵虞也只是多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便一个人坐到赵虞前面,和他父母在同一排,中间却又隔了个位置,而且全程无交流。
赵虞坐在第二排,挨着干爸干妈,干爸干妈另一边是宋悬,身后一排坐着商陆、薛湛、薛子昂和凌家三人,纪随进来后朝她这边看了眼,便坐去了庄晔旁边。
许承言进来得比较晚,后面的座位几乎满了,经过赵虞身边时他垂眸看了看,刚好撞上她的眼神,顿了几秒他便又移开,走去前面那排。
那也是最靠近被告席的位置,都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也与那些曾经差点就和他成了一家人的人一起,坐在了离庄亦晴最近的地方。
被告出来时,赵虞和自己以为的一样,很平静,倒是干爸干妈情绪激动,只能互相握着手给彼此力量。
多日不见,庄亦晴的状态不出所料地很糟糕,肉眼可见地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整个人都是一副无所谓死活的样子,只在看到旁听席上的家人时,眼神才稍微有了些许光芒,然后她的视线又慢慢落到了赵虞身上。
所有的一切都已倒转,从前那个被她踩在脚下的女人,如今容光焕发,身边围绕着各种各样的男人,也包括那些原本属于她的亲人,她的未婚夫。
而她自己,一无所有,如同枯木朽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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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案子本就牵涉极广,庭审很是漫长,等一切结束,赵虞感觉双腿都麻木了。
买凶伤人致人死亡,行贿,恐吓,寻衅滋事……所有的罪行加起来,一共有期徒刑十九年,与之前律师的判断出入不大。
赵虞静静地看着前面那一排,庄震双肩在发颤,翁若华掩面低泣,倒是庄晔和纪随全程都很平静。
庄亦晴被带走时,看了看最前面的亲人,最后又将目光落到赵虞身上,冲着她笑了一下,那眼神似乎是在说“你赢了”。
自己真的赢了吗?赵虞并不觉得,她早就一无所有了。
但庄亦晴想要输得有尊严,最后一刻还用眼神表示着她的骄傲,那更是可笑至极,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不会给她继续骄傲的机会,她也不过是在赵虞面前自欺欺人罢了。
赵虞猜测,她应该还会提出上诉,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最后肯定改变不了什么。
刚从大楼里走出,干妈便腿一软,靠在干爸身上痛哭失声,宋悬和薛湛赶紧去搀扶。
赵虞愣愣地站在楼梯上方,抬头看着天空,想哭,没有泪水,想笑,又笑不出来。
直到现在,她还是觉得心里都是空的。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轻轻拍了拍,她回头,商陆对着她笑笑:“结束了。”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不管最终结果有没有达到她从前的预期,仇人入狱,庄家倒台,所有的恩怨痛苦,到此为止。
她也对商陆笑了笑,眼角余光刚好瞥到旁边阶梯上的庄晔。
他走得很慢,离他们这边很远,甚至都没敢朝他们这边看一眼,但身后有人唤他名字时,他却又加快步子,匆匆离去。
跟在他身后唤他的,是他的亲生父母。从前他百般讨好,得不到一点点的爱,如今他什么都不想要了,他们却又开始追逐他的步伐,想要弥补一切,也是可笑。
赵虞讥讽地笑笑,还是忍不住看向那道越来越远的身影,那般孤单落寞。
纪随从台阶上下来,缓缓走到她身边,犹豫了一下,道:“可以和你谈谈吗?”
顿了顿,他补充:“庄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