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样目色沉沉地看了他许久。
他心里闪过了很多的念头,也有很多继续劝他妥协的话......
可他到底还没昏庸到那个地步,儿子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若是他继续让他忍着娶了温家女......他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后继之君?明知朝臣是在用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步步紧逼,还要隐忍就范?
而且,是,他是能逼着他娶了温家女,可是那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儿子已经对温家已起心结,若温家再做出些什么,反而怕是会让他对温家深恶痛绝,甚至会对淑妃和允炜亦起芥蒂。
那他让他娶温家女还有何意?
皇帝突然觉得十分疲惫。
他靠回到龙椅靠背上,闭了闭眼,良久才道:“罢了,你既不愿娶温家女,此事便就此作罢吧。只是此事后面推手甚多,你不要对温家起了成见......温家,本是朕为你提拔上来,平衡朝中势力之用的,你当保持清明的心不要让这些事情影响你对朝臣的判断和起用。”
顿了顿又道,“选妃之事,待你恢复身份之后,再细细挑选吧。”
“谢陛下。”
顾云暄应下,道,“还请陛下多保重龙体,不必为此事太过伤了心神。”
皇帝挥了挥手,顾云暄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
顾云暄离开这日午后温淑妃就赶到了皇帝的寝宫。
彼时皇帝已经躺在了龙床上,宫人正在给他喂着一碗温粥。
温淑妃进了殿中,没有说什么,只是红着眼上前默默地跪在了皇帝的床前。
皇帝也没有理会她,等用完了粥,才挥退了宫人看向下面跪着的,他宠了二十多年的宠妃。
温淑妃等皇帝看定,这才请罪道:“陛下,臣妾是过来给陛下请罪的。是臣父约束家人不力,这才给了人可乘之机,给陛下添了烦忧,还请陛下该罚则罚,勿要气恼,伤了自己身体。”
她虽是在请罪,但声音却十分温柔婉转,面上亦不是悲戚之色,而是三分温柔三分关切三分内疚,清雅不腻,看着十分的柔美令人心中舒适柔软。
皇帝听她说完心总算是熨帖了些。
他是真怕温淑妃跑过来跟自己悲悲戚戚的哭,求他还温家一个清白,给温家正名......是啊,她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是以才能让他把对她最初的假宠慢慢变成了真宠,也才能让自己在这后宫有片刻歇息之地,才能让自己也能享了二十年的父子天伦之情。
可是他终究会死。
会再护不了他们。
他叹了口气,道:“起来吧,坐过来。”
温淑妃应了声“是”,就扶着床檐慢慢起了身,坐到了床前。
皇帝看着她,待她坐定,就道:“阿兰,温家和西宁侯的这门婚事是不成了,朕想着,不若就先定下老四的婚事吧......你看,西北魏家,西北督府都督魏令绪的长女如何?”
温淑妃一愣。
西北魏家......
魏家的女儿?
已经有二十年了,自从魏皇后病逝,这好像还是皇帝跟她第一次提起西北魏家。
她是在贞和帝为太子时就进了东宫的。
彼时她还只是个正四品的太子良媛,上面有出身西北魏家的太子妃魏氏,还有岑皇后的娘家侄女岑良娣。
她一入东宫就深得当时尚为太子的贞和帝的宠爱。
最一开始她还十分惊喜自得,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贞和帝真正最爱的其实是魏后,他或许喜爱自己,但那么盛宠自己,不过是一方面为了扶持朝中文官的势力,二是为了分走岑贵妃对魏后的嫉恨罢了......
魏后。
魏家女......
“阿兰?”
皇帝见她不语,唤道。
温淑妃回过神来,柔声道:“陛下,魏家乃西北大族,世代为我大周镇守边疆,教养的女儿也必是好的,只是魏家的势力尽在西北,在朝中会不会太单薄了些?”
贞和帝拍了拍温淑妃的手,道:“那都是表面的,朝中势力错综复杂,魏家虽在西北,但在军中威信甚高,朝中亦有不少出身西北的将领官员。例如此次之事,西宁侯必会对你娘家不满,但西宁侯和魏家渊源颇深,炜儿若是娶了魏家女,你娘家的事也会迎刃而解的。”
温淑妃听言似乎这才恍然过来,低首柔婉笑道:“原来如此,那是臣妾浅薄了,臣妾谢陛下为臣妾,为炜儿考虑周全。”
贞和帝点头。
此刻他已经握住了温淑妃的手,原先的恼怒烦闷去了大半,殿内已是一派温馨安宁气息。
*****
岑太后的慈恩宫中,小太监过来禀事时,岑贵妃正在给岑太后喂药。
小太监上前,岑太后就伸手推开了岑贵妃的匙羹,看向小太监道:“说。”
小太监应了声“是”,就小心翼翼的禀告道:“温淑妃娘娘午后未时末去了陛下寝宫,之后就再未出来,今儿陛下的晚膳也加了温淑妃娘娘最喜爱的拔丝山药和豌豆糕。”
说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岑太后的手紧紧抓着锦被。
岑贵妃看了太后一眼,放下了药碗,对小太监道:“你先下去吧。”
小太监应下,躬着身子退下了,岑贵妃这才伸手扶了岑太后,柔声道:“姑母,您身子要紧,这些事不值当生气的。这一回,就算淑妃能把陛下哄了,但她也就只能哄哄陛下了,这朝堂之上,可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说完又轻声道,“姑母,您就是炀儿和我们岑家的定心石,只要有您在,温淑妃有再多的小伎俩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所以,就算是为了儿臣,为了炀儿,也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岑太后听了岑贵妃的话神色才慢慢缓了过来。
她看向自己侄女,苦笑了一下,道:“你说的对,我是得保重着身子。”
她还要看着有着他们岑家血脉的孙子坐上皇位。
这么多年,她也看明白了,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你为他呕心沥血,也没有用。
所以一定要有岑家血脉的孩子坐上皇位。
否则,她这一生,岂不是像一个笑话?
她又闭了眼,由着侄女扶着自己躺下,待侄女抽了手,帮自己整着被子,才再次睁开眼,看向她,低声道:“娆儿,是姑母委屈了你。”
她无子无女,将侄女自幼养在身边,在心底,说是跟亲生女儿一般也无过了。
她养她在身边,原本她和皇帝称得上是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可最后皇帝却喜欢上了魏颐真,等魏颐真死了,又宠上了温兰茜。
在岑太后眼中,活人永远都比不上死人也就算了,可是论性情,论相貌,自己侄女哪一点比那温兰茜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