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莺儿忙进一步提醒道:“你娘于永隆七年七月被休,听说你是永隆八年四月出生,算算日子,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就算秦桑城府再深,也不过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女孩子,一听这话,头嗡地一响,好像有无数只夏蝉在耳边鸣叫。
袁莺儿见她终于露出惊愕之色,此刻心里是说不尽的得意,满面红光地劝道:“你是我爹爹的亲骨肉,住别人家算怎么回事?还是早早收拾了,随妹妹归家的好。”
“虽说你娘是弃妇,可我娘是个和善人,不会苛责你的。袁家姑娘众多,免不了有人嚼舌头,不过姐姐别怕,妹妹在家说话也有几分份量。”
说罢,她斜眼看着秦桑,等着秦桑过来讨好她。
秦桑嗤笑一声,瞥了眼袁莺儿,又笑了一声。
袁莺儿怔住,却见秦桑霍然起身,两步走到她面前,轮圆了胳膊就是一巴掌。
啪!又响又脆,几乎扇肿了袁莺儿半张脸。
不待袁莺儿反应过来,秦桑已然骂开了,“下作东西,你袁家的孩子死绝了胡乱认亲!你黄汤喝昏了头跑到我这里满口胡沁,一心讨打是不是?”
袁莺儿捂着脸,“由不得你不信,你就是我袁家的女儿,充什么人上人,朱总管知道了,肯定要把你打出去!”
秦桑冷笑道:“我不知道我爹打不打我,但我知道你马上会挨打。”
“豆蔻!”她大喝一声,“给我正反扇她十个大嘴巴子!”
豆蔻一撸袖子冲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噼里啪啦扇了个痛快。
袁莺儿的脸已是肿如猪头。
至于她带来的小丫鬟,早被秦桑的气势吓住,躲在角落里是瑟瑟发抖,根本不敢上前。
袁莺儿呜呜咽咽,边哭边放狠话,“你猖狂不了多久……往后,有你的苦头吃。”
豆蔻捂着她的嘴,连拉带拽把她拖了出去。
一番闹腾过后,秦桑独坐窗前,久久不语,只是盯着院子里的玉兰树发呆。
豆蔻担心得不得了,又不敢打扰她,正急得团团转时,林嬷嬷踅摸过来问她:“袁小姐好歹也是官宦子女,小姐居然把人打成那副惨相,到底为的什么?”
豆蔻不敢说实话,敷衍道:“她对老爷出言不逊,小姐气不过才教训她。”
林嬷嬷不信,但也没再追着问。
此后袁莺儿再没有登门,然不知何时起,一个令人咋舌的消息在坊间悄悄传开:九千岁的闺女不是九千岁的,那是鸿胪寺少卿袁文的亲骨肉。
逐渐的,消息从民间流传到官场,事涉朱缇,一般人不敢大肆张扬讨论,但来袁家登门拜访的人却渐渐多了起来。
尤其是京城的闺秀们,简直是三五结伴寻袁莺儿说话。
其中就有崔娆。
灰白色的云一层一层罩在空中,太阳有气无力地在云间穿梭,挣扎着在云层破处放出些微光柱。
空气中充满潮湿的味道,要下雨了,街上的行人都慌忙往家赶。
崔娆却在这时来了,她一进门就拉着秦桑的手,悄声道:“让豆蔻避一避,我从袁家来,有些话必须和你单独说。”
待屋里闲杂人等退尽,崔娆带着点忐忑道:“外面到处都在谈论你的身世,你有所耳闻吧?”
秦桑点点头。
崔娆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袁莺儿说的是真是假,但袁家养了一房人,说是你家乡的族人,他们都作证你母亲曾嫁到袁家。”
“那又如何?”
“我是说,”崔娆咬咬嘴唇,“我问了我爹,朱总管是永隆七年七月入宫,和你母亲离开袁家的日子差不多,这个时间太过微妙,根本说不清楚。”
秦桑淡淡笑了下,“我只信我娘说的话。”
崔娆忙道:“我并没有质疑你的意思,袁莺儿在你手里吃了大亏,她肯定要借此生事。不如你问问朱总管,一来安心,二来也好有个对策。”
秦桑摇摇头,“我爹很疼我,若因外人的流言特意去问,反倒会伤老人家的心。而且我爹是谁,能让阁老都忌惮三分的人,能随便认亲闺女?”
崔娆似乎有点意外,好一会儿才说:“可流言愈传愈盛,终究不是好事。”
“流言止于智者,我若因此难过,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秦桑从容说道,“袁莺儿几斤几两重我清楚得很,实话实说,我恨不得她把事情闹大,动静越大越好!”
崔娆说:“她说你贪图权势,不认生父,扬言要报官呢。”
“让她告!”秦桑轻蔑地笑了笑,慢条斯理说,“我这人啊,就是死,也得先把对方咬死再说!”
崔娆搞不懂她的套路,然她不听劝,也只得作罢。
她没有久坐,留下一句“你不在意就好,凡事多加小心”,便告辞而去。
秦桑虽豁达通透,但这种事,说一点不在意绝对是假的。
窗外的玉兰花谢了,她又想起了母亲的玉兰花。
是先有了这棵树,母亲才会在院子里种下另一棵吧……
秦桑默然走到树下,翠绿欲滴的枝叶间偶有一两朵残花,在枝头微微颤抖着。
一阵沙沙声,凉风挟着细雨悄然而至。
秦桑没动,任凭雨丝落在身上,飘进脖子里,凉飕飕的,反而叫她觉得清爽了很多。
头上多了一把伞。
他的气息在凉爽的雨中分外清晰。
她没有回头,轻声道:“哥。”
“嗯。”
“你会想你的母亲吗?”
“嗯。”
“我也是,日日想,时时想,睡觉也在想。假如娘还活着该多好啊……”
她轻轻抽泣起来,其实,她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坚强。
朱闵青的心狠狠揪了下,良久才道:“督主不会坐视不理。”
“若我真的不是爹爹的女儿呢?”
朱闵青沉默了,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掠过一丝亮光,慢吞吞道:“放心,我不会杀你。”
秦桑先是一愣,随即笑起来,眼角闪着泪花,斜睨他一眼,“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朱闵青轻笑,“那你该如何报恩?”
“施恩不图报,才是君子所为。”
“我从来都不是君子。”朱闵青的眸子蓦地一沉,“我不欠人情债,也容不得别人欠我。”
秦桑哑然,良久才说:“那你要什么?”
朱闵青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言语。
秦桑叹道:“我看人算是准的,可你这人,我看不透。”
朱闵青的脸有些黑,把伞塞到她手里,径自徉徉而去。
细雨纷飞,冷淡,却也羞怯。
翌日,天空放晴,秦桑在家呆着无趣,便带着豆蔻出门散心。
她没有坐马车,只在附近漫无目的闲逛。
去茶肆喝茶,本想听几段书松快松快,结果说书先生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