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他冲在前线的部分,全部都在这一场奇灾之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但他却没有哭的力气,甚至连麻木都算不上;坐在家中宽大的、套着老婆最喜欢的镶满狗牙花边的白色沙发套上,反而觉得相当平静。他的遭遇不是一个个例,他甚至都不是那些人中最惨的一个,还可以说得上“幸运”:因为冲在一线的原因,他没有亲眼见到那种惨烈至极的情景,也不用亲手为她们收殓尸骸;他回到家,家中已经被打扫过了,消毒得干干净净,一根毛发也没有剩下。 这种悲剧在那时的群体语境下甚至算不上悲剧,相比起来反而相当地正常,正常到出门谈天时大家互相说起自己的“损失”,这种程度甚至已经不用说节哀了,这哀伤是很节省的。 他没下过火线,也没接受心理治疗。都是不堪一用的废话,他不浪费国家资源,这些留给更脆弱的人好了。李局长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在之后的二十年里没有一天懈怠,始终奋斗在保卫国家稳定的第一线。他一直觉得,是自己铁血铮铮,流血流汗不流泪,没什么值得说的,纯爷们真汉子就该这样,流血流汗不流泪。 而现在,时隔二十年,在触碰到这具柔软的、脆弱的、又热烫地饱含着生命力的小小身体时,心脏和血脉里有什么被狠狠埋葬在深处的部分好像突然猛地跳了一下,像古老的种子重新发芽,挤破血肉带着酸涩长出来,将掩盖在上面反复结痂的烂疮连根拔起;有某种消失很久很久的感情好像突然归位,铺天盖地地霹雳而下,等好久才反应过来脸上湿-漉-漉的,积攒了二十年的泪水早已溃堤,无声无息地倾盆而下。 王巍伟忍不住又要挤眉弄眼大放厥词了,樊澍眼明手快一巴掌糊他嘴上摁住。王巍伟挣扎着笑:“唔唔唔领导我们不歧视你……哈哈哈唔答(大)囧(家)都一羊(样)啦唔……”他好容易正经起来,捏了捏小女孩的脸颊,“这事儿值得,对吧?冒多大险都值,看到她就知道了。喂,我们这个要早二十年该叫啥啊?骑士道?” “还骑士道,你也不嫌脸皮厚给自己贴金。”李复斌赶紧胡乱抹了脸,色厉内荏地维持形象,“好了!这事没完,我是说我这边这事!你俩,先写份检查来!要深刻!要发自内心!要真情实感!要诚心悔过!要明白自己错在哪了!!” 两人立刻立正,做出深刻检讨的态度,转身就要走时,李复斌想了想,还是叫住了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这个不起眼却成绩斐然的隐形特情。 “喂,小子。你就那么相信他吗?你们现在好了,或者说他看起来似乎在做一件好事,你就转头忘了他怎么对你了?”老领导淡淡地说,“你也是从还是个青头丁的时候我就看着长大的,一手把你从那个中不溜子的学生领到现在这个位置。我知道你这闷葫芦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倒霉性格,根本不可能做他说的那什么吊事。我觉得你们离了好些,不是一路人,我现在还这么认为。” “……我也觉得离了好些。”樊澍反倒笑了,他隔着临时征用做采访间的隔离观察室全透明的玻璃门,看着里面凌衍之坦然端坐的身影。“不然很多事情当局者迷,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关怀是理所应当的,问候是理所应当的,保护也是理所应当的。好像只要加上了一个ALPHA的标签,你就注定天生就该这样,必须强势,必须能够引导别人,必须扛得住,必须是模范标兵,必须要肩负起人类的希望。就像本来明明可以有人和你一起扛,而你却视而不见,把他们当物品和摆设,自动把他从里面去除掉了。” “其实也不是从现在开始的;怎么说呢,以前……就是这样。就像我家,我曾经有四个姐姐;我妈,还有他那些不知名的情人大概扳着手指也数不过来,可对于‘那个人’来说,她们都不算人。他不会倾听她们的意见,理会她们的责问和苦心,就像谁养的宠物,对主人所给予的一切没有任何发言权。”他叹了口气,“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可那个人却是孤家寡人。我小时候也暗暗发誓,绝对不要成为像他那样的人。我要是能够有家的话,我绝对要好好‘保护’他们,不让他们有一丝担忧,更不让他们受到一丝苦难。所有的东西都我来承担。” “可我现在突然明白了:其实我根本承担不了。没有人能承担得了另一个人的命运。那种自我感动很像是变相的‘饲养’,只是在一厢情愿地倾倒我的善意,像把海龟放生进池塘里。” 新闻部门的负责人紧张得浑身冷汗直冒,这个天里还洇湿大半的背脊。爆炸性的新闻谁都喜欢,但这个新闻所带来的随后的政治问题和汹涌的民意,他不确定自己承受不承受得起。 和蓝海天再三确认过以后,又向玻璃门里打了招呼:“可以开始了吗?” 凌衍之的神情很放松,点了点头,视线又往樊澍这边转过来,看他从李复斌那儿抱回了孩子,小姑娘这些天和他混得最熟稔,一到他怀里就乖巧了。樊澍看她脑袋上辫子乱了,就拆开了替她重新编起来。他会编那种很复杂的样式,一绺绺地扎上彩色的皮筋绷得紧紧的;虽然没一会儿就要被小祖宗给捯饬拆了,倒也是乐此不疲。 如果不是倒了大霉碰上自己,他应该会是个好爸爸吧。 樊澍察觉到他的视线,回望过来,凌衍之却转开了眼,示意工作人员可以帮助关上门、打开设备了。但就在要带上门的一霎,小公主突然瞪圆了眼,发出哭天抢地的尖叫,几乎要立刻从樊澍身上挣下去。所有人都吓蒙了,急忙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啊,哇啊,哇嗷!”小姑娘却不理旁人,拼命地往凌衍之的方向挣。 樊澍急忙顺着她的劲儿,把孩子抱进凌衍之所在的隔离观察室。有看守的特勤要拦他,他摇摇头:“没事,要算携带感染威胁的话我早就是了,我是他丈夫。” 凌衍之也急忙站起来,樊澍一走进房间里就将哭闹的小公主抱进怀里。他不太擅长抱着孩子;又好像害怕什么一样,一路也没有体现过更多的关怀。更多程度上,虽然是他救下的女孩儿,他都好像有某种“婴儿恐惧症”那样,尽量离得远远的。可这下,小祖宗刚挂上他的脖子,就立刻不哭不闹了,乖乖地像个树袋熊那样,手脚并用地紧紧贴着凌衍之的脖颈和胸口,抓得很用力。 樊澍吁了一口气:“怎么回事?” “大概是从外面看这个透明房间……和她从小一直被关的那个很像,以为我也要被关进去了。”凌衍之哭笑不得地说,“怪了,平常在我身上两秒钟也待不住,现在倒乖了。” “她担心你啊。” 一股暖意从皮肤接触的部分传来,还有一大一小跳动的血液脉搏的搏动声;这下小猴子变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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