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这也不会是合法的;难道有一天我会凭借这些去告你们吗?他嘲弄地想,在那份文件底下潦草地写上自己的名字。‘你想要……看一眼吗?’医生最后问,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的意思,坚决地摇了摇头。‘没有必要。’没有必要,虽然这么说,他还是莫名地记住了那份文件的抬头,那里有个细小的编号。 011。 那块蠕动着的、屏幕上不真实的阴影,如今变成了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小人儿站在面前,更大的矛盾便从内而外地击碎了他:他卖出去的不是肾脏、不是头发、不是血液,更不是结石,而是一个人;那个人是从他腹中一个细胞一个细胞地,一块血肉一块血肉地,一点一点合起来捏做一块儿,从无到有,从死到生,慢慢地动弹起来,哭笑嬉怒,翻转闹腾。他无数次以为自己就要活不过去了的时候,这小家伙突然在里头腾起来一个筋斗,像万分生气了一样,狠狠地踹他一脚,将他弄醒;于是赌着命一天过去,又一天过去,肚里揣的是炸弹在鬼门关上徘徊,他们都还活着,一会儿融在一起,一会儿又分开;来回分来合去地几趟,早已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把它丢下了。把它和他所有的软弱、善良,残存的那些感情和过往所以称得上美好的回忆,都一起打包、一起切割,一起手术移除了。他靠着丢弃了它们走到今天,自己像一柄刀似的无情地切割着别人,也切割着自己;眼见着这把刀越来越锋利,也磨得越来越薄了。 而现在,她——它们突然都又回来了,好像是一条跣足的离魂,在失去自我之后仓惶奔走,这会儿终于追了上来;于是化作厉鬼,索命一般地朝他发出压抑至今的刺耳尖叫。 他低下头,那小姑娘通红的皱巴巴的扭曲脸孔就映入他的眼帘;这一幕在眼前突然变得模糊、扭曲、无限大与无限小,所有一切的慌乱骤然凝缩成一粒晶莹的水珠,随着他低头的动作飞快地从视网膜上剥落下去。 啪嗒,那冰凉咸涩的液体落进她已经叫不出声音却仍旧大张着的嘴里,还有一些落在她的脸上。她被这异物和凉意打乱了恐惧的频率,这个角度她看不见玻璃房子了,于是像每一个这年代应有的孩子那样,从痛苦中迅速地拔离出去,转而投入另一样关怀的事件当中:她合上了嘴,所有的声音都随着那滴泪水敛进去,像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又或者觉得这样的味道很奇特——苦涩的、咸咸的,包含了很多很多……说不出名头的情绪,是她从未尝过的味道,好像一块丢失的拼图重新找回。她是不会哭的,因此所有人的流泪在她看来都很神奇;她伸出手,有些困惑地想要试图抓住那些水滴。 如果没有刺耳的警报声倏然响起的话,这一切说不定看上去很美好,很感人,似乎会迎来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只有一个人不这么想。吃过同类的金鱼是再也回不去的,它们已经尝过了与饵食全然不同的滋味;凌衍之是明白的,他是认得他的,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他看得见虞涟那副人皮下的东西。 虞涟现在完全没有注意凌衍之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小小的孩子身上;紧张得冷汗淋漓,背脊弓起。更何况,凌衍之对他无法构成任何的威胁。事实也的确如此,凌衍之就连抬起身子,去够着落在地上的那支安瓿的残片,就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几乎喘不过来气。他能用这小小的一片玻璃刺伤那人吗?显然是不可能的,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还是有可以做到的事。 他用那尖锐的边缘,狠狠地划向自己手腕的动脉。 触发生命安全级别的警报登时响彻全院,所有指标全部刷地变得血红;这警报整栋楼所有机关办公室和监控部门都会听见,所有监控仪器设备上都会显示,即便是四级试验区域也会收到警报通知。此外,原本由内锁安全优先而无法从外部打开的负压气闭空间,会为了优先保证实验人员的生命安全,解除外向的操作锁定…… 不管怎么说,现在即使已经去不了一线了,我也好歹曾经是个拿实验室当宿舍用的科学家啊。 他听见机械上升发出的摩擦声,外间更多嘈嚷杂乱的喊声透过空气传进来——太好了,果然有人从外面将隔离闸解除了,肯定有人已经发现了异常,早等在门外想办法打开它。从外侧强行开启的闸门因反向而往上缓缓升起,流动的空气从底部涌进来。他在恍惚中隐约听见有人在喊:……衍之!幻觉中,那声音无比地熟悉与真实。 那声音让他不知道从哪里提起最后一股力气,一把拽过凌依依,把她小小的身体从隔离闸下方刚刚腾起的狭窄缝隙里塞了出去。 快跑,他想要说,但是浑身冰冷,一下子栽倒下去。对面的一隙亮光当中似乎隐约伸来一双手,将凌依依抱了过去;眼前的视野昏沉发黑,面前似乎隐隐绰绰有人在说什么,他听不清了;他的脖颈整个往后仰起,虞涟几乎是拽着他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用髋骨和手臂顶住他身体的重量,像操作着一个瘦削却巨大的玩偶。 他们靠得很近,虞涟蓬勃的心跳和滚烫的体温弥补了他的寒冷,而他的血浸透了虞涟永远整洁挺括的衣衫。真有意思,到了最后,倒像是我俩融为一体了,身子紧贴着,像是一个人。“让开,”他隐约感觉到虞涟手中安瓿碎裂的锐角尖端几乎刺入了他的脖颈,心中有些好笑:我这样的难道也可以当做人质吗?有谁会当真在意? 面前似乎有隐隐绰绰的人,他们变成了水墨的黑影,浓淡得像一座座山。但是虞涟硬推着他往前走,面前的山便如摩西分海一般让开一条道路。凌衍之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是却能够感受到他们传递过来的鲜明的、哀伤又遗憾的情绪,能感觉到脚下粘腻,仿佛血迹在身后拖曳成一条红色的河。 但有一个人挡在面前,没有让开。 “他快要死了,根本连站也站不住,你带着他能往哪里走呢?”金鳞子说,他站在他们面前,还是用他一贯高冷的、置身事外的语调说话。他刚从四级防护实验室里赶来,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的那样,汗得透湿,连蜷曲的额发都贴在脸上。这时候望着面前的人,才算是真正的相隔几年后的当面;那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中间仿佛隔着一整个天堑。 “所以,放开他吧,我来当你的人质。从根源上来说,本来也不关凌衍之什么事,你和我都明白,走到这一步的起因是我。”金院士还是他那副欠扁的语调,但他说着低下头来,摘下了脸上沉重的视觉辅助镜,随手扔到一边。自从上一次审查中被强光持续照射之后,他就再也戴不了日常轻便型的那种看上去像是墨镜的光学辅助镜了,弱视症状到了非常严峻的地步。许多人都倒吸了一口气,知道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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