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及去顾及。
灼意烧着眼眶,乔温牙咬得颚骨生疼,回头,跟上周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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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拍摄,一直到临近傍晚,几个人才拖着魂像是还没跟上,落在了后头的身体,往旅社去。
除了阿迪勒,四个人都是头一回亲眼看见这样的场景,明明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到了旅社,却没有半点食欲。人人都压着胃里那点欲呕的翻涌,却也没一个人提及。
“伙计们,别这样,”阿迪勒玩笑似的劝道,“要不出去尝尝我们这里的美食吧,你们会喜欢的。”
当地人的烤饼,其实挺香的,还有新鲜的烤肉,可以夹在饼里吃。要是平时……或者也不用平时,如果没有白天的爆炸场面,没有医院里消毒水混着漫天血腥气的味道,他们一定吃得下。
“阿迪勒,”一想起爆炸时焦黑废墟里燃火的残骸,还有下午满医院的惨叫和伤员,周琼忍不住说,“我、我先回去洗个澡,你们去吧。”
阿迪勒的家就在巴德拉,晚上,他会回父母那儿。霍燃看着几人的表情,干脆说:“我跟你去买些饼回来,晚上……大家想吃的时候再吃。”
阿迪勒笑了笑,应霍燃,“好,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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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燃再回来的时候,乔温已经洗完了澡,头发半湿地坐在旅社简易的办公桌跟前。相机内存卡,插在桌面上的笔记本卡槽里。
听见动静,乔温回头,对他笑了笑,轻声道:“回来了。”
“嗯。”轻翘了翘唇角,霍燃提了提手里散发着面香气的饼,“这是我们俩的。周琼和政威的,刚刚给他们送去了。”
乔温看他的时候,神情有些怔,霍燃压着心里涩意,走过去,放下手里的晚饭,又从行李箱里,翻了条干净的毛巾,站在她身后,仔仔细细,替她掖干长发。
阿迪勒说,巴德拉的市政设施,基本都还完善,不会断水断电的,让他们放心洗澡。至少,现在还不会。
霍燃沉默轻柔地照顾着她,又不经意瞥到了她笔记本里,正在编辑的照片。手顿了两秒,紧了紧牙,霍燃没说话。
乔温挑了今天拍的四张照片,分别发到了推特和微博上。
只用了原片,什么处理都没有。
四张照片按照顺序,依次是抱着小男孩儿兜售彩色铅笔的母亲;收到橙黄色铅笔作为礼物,笑得眉眼弯弯,只看得见长睫的小男孩;爆炸后坐在一篮筐柑橘旁抽烟的老人;废墟中,握着橙黄色铅笔的那只小手。
照片发出去没多久,底下的评论就纷纷涌了进来。大多,是对和平的祈祷,对战争残酷的挞伐,和对战争中苦难人民的同情。
A:【我能不能不要相信,这就是那个小男孩儿?真的难受……】
B:【光看照片我都受不了了,致敬我们前线的工作者。】
C:【有时候真的庆幸,我们生在一个和平强盛的国家。】
……
只是,似乎不管哪里,总会有些不同的声音。
D:【你们这些做记者做摄影师的,能不能不要老是拍拍拍,难道救人不比拍这两张照片重要吗?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怀疑你们,就是为了博人眼球。】
E:【@D,???且不说摄影师的职责就是拍摄,况且现场都有专业的救援医护人员,你才是到底有什么资格这么质疑博主??你那么能,你怎么不去呢?】
D:【@E,她第四张照片,明明离得这么近,不过就是动动手的事情,说不定不拍这张照,那个小孩还有一线生机呢?】
F:【@D,你怕不是不知道有种叫长焦镜头的东西??为什么总有人喜欢不合时宜地秀智商?抱抱博主,拉黑吧这种人。别难过,我们支持你!】
……
乔温木然地看着笔记本屏幕里的一条条留言,所有照片在电脑里存了一遍,又在网盘和U盘里各自存了一遍,这才关了笔记本。
“吃点东西吧。”霍燃站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轻声说。
乔温顿了两秒,倒是没有拒绝,轻“嗯”了一声。
霍燃稍松了一口气,拿过饼,分给她,又拧开了一瓶牛奶,递给她。他特意麻烦了阿迪勒,让他带着自己去买的。
眼睫颤了颤,乔温伸手接过来,低声道:“谢谢。”
霍燃轻笑,和她玩笑道:“你还真是客气。”
乔温没再说什么,沉默地开始吃。
等霍燃洗完澡,关了灯,俩人躺到各自的小床上,乔温阖上眼睫,白天那点秉着观察者和记录者的立场,开始松懈动摇。
八月的利国,依旧干燥炎热,旅社床前摇头晃脑的小风扇,发出吱吱嘎嘎的轻响。
乔温脖子里,手心里,沁出潮湿的热气,却不敢把脑袋从薄毯里探出来。临行前,乔渡才告诉她,在她枕头底下藏了张平安符,她出发的时候,特意串了根红绳,挂在了脖子里。
此刻,那一小张卡片,像是多少能给予她一些勇气似的,让她贴在心口。
乔温许久没睡着,又清清楚楚地听见,风扇声里,霍燃轻轻下床的声响。接着,身后贴上个温度。
唇轻贴着她的发心亲了亲,霍燃什么也没说,轻轻抱着她。
明明身后男人抱上来,温度更高了些,却反倒是让她,像是终于能静下心来,降了心火,不再想东想西。
乔温的呼吸,忽然不再压着了似的,沉沉吸了口气,又呼了出来。
又过了片刻,房间里只剩下小风扇摇晃的声响。霍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小姑娘规律绵长的呼吸。
这天晚上,巷道附近,这座城市上空,没有再出现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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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一个多月里,乔温和身边的这三位“战友”,去过巴德拉郊区的难民营,听那里的孩子,讲述他们眼里的战争。
乔温记得最清楚的,便是周琼采访难民营一位小男孩儿时,问他对战争最害怕的是什么。小男孩儿思考的空档,距离难民营约摸五公里外的临近城市上空,响起一声爆炸声。
下意识地耸肩一缩,小男孩儿在怔愣了两秒之后,红着眼眶摊手耸了耸肩,无奈地笑着说:“您也听到了,大概就是这个吧。”
他们也去过临近几座,政府军和反对派僵持不下的城市。
看见酒店里正在举行的婚礼燃放的礼花,和数公里外的炮.弹爆炸声同时燃响。
也见过教自己十来岁的小孩儿,如何使用武器的父亲。
……
直到十一。
“今年中秋和国庆,是同一天诶。”一大早,乔温站在旅社的小院子里活动身体,忍不住对着霍燃说。
“那你昨天零点,都不祝我生日快乐。”霍燃跟在她身侧,抬了抬下巴尖尖,谴责地瞥了她一眼。
“都睡着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