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
卢彦兮瞧见墙柜上搁着一只电热水壶,就想接点水煮一壶茶,他捧着壶出门,避开隔壁的厢房,如探迷宫般寻了十来分钟,才找到石经寺的后厨灌到了水。
回程时再次路过那片竹林时,他发现那群老僧们仍旧纹丝不动地盘坐在地上,雨水已经入侵了整座凉亭,四周的翠竹也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唯有心中有佛的人,才能做到这般不动如山吧,卢彦兮抱着水壶,呆立了片刻,参悟了些许,他想如果换做自己,是否也能做到这般呢。
首先,他要经受住蚊虫的叮咬,其次,是酷暑严寒的折磨,最后,还得完全摒除人世纷扰,做到无心无念。前两年经书翻阅了不少,但卢彦兮必须诚实地坦白,他暂时没有一点是做到的,光是川渝的大蚊子,就把他折腾得够呛。
回到厢房,辜骁已经把竹席擦好铺好,一个人站在窗边打电话:“好,我会的……嗯,没有遇上麻烦,放心……人没事……好……再见。”
刚回屋的卢彦兮不明就里地看他挂下电话,随口一问:“给家里人报平安?”
辜骁一怔,摇头:“是秦医生打来的,他问我,你是不是和我在一起。”
“谢谢他的关心,我确实和你在一起。”卢彦兮给电热水壶插上电源,一语双关道,“我们现在血脉相连,分是分不开的。”他见辜骁慢慢挤起眉头,亡羊补牢地添了一句,“我们现在是临时性家人……暂时的,你别有负担,我又不会缠你一辈子。”
似乎某些字眼击中了辜骁的心,他抿了一下唇,低喃道:“家人?我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词了。”
挖掘对方隐私并非卢彦兮本意,但人总有按捺不住的好奇心:“我还当你是健康家庭出来的小孩,人这么优秀,父母培养得好。”
“我是有一个优秀的母亲,但……”辜骁默默地握紧了拳头,“我还有一个人渣父亲,他和你刚才遇见的Alpha没有任何不同。”
至此,卢彦兮恍然大悟,因他这番自白,不少谜团迎刃而解:“哦,这就是你不愿标记任何一个Omega的理由?”童年的创伤往往像地壳下隐藏的岩浆,虽然永远不会喷涌,但它无时无刻不在躁动翻滚,用滚烫的温度灼伤一个人对未来的信念。
辜骁没有否认,他从不向任何人主动提起这些无聊肮脏的往事,但或许是卢彦兮非要将两人的关系按上一个什么“临时性家人”的称谓,令他惶惑不安,甚至有些反感。
“我不需要家人。”他强调,“也不会标记任何人。”没有人可以得逞做他的家人,他不会给任何人机会来伤害他自己。
窗外的树影在狂风中支离破碎地飘摇,阴影掠过辜骁阴沉的脸孔,他刚毅的侧脸在凄风苦雨的吵闹声中消融,就像一副十八世纪的写实派油画,厚重的颜料堆叠在他的瞳孔中,企图掩盖他痛苦的过往和煎熬的岁月。
青城雪芽暂时是无福享用,但一壶石经寺后山采撷下来的绿芽清茶,还是抚慰了风雨赶路的夜行人。就着小苏打饼干喝完茶,卢彦兮很是困乏,他沾着枕头就睡了,辜骁把他推进床内侧,他还糊涂地嘀咕:“干嘛,我不要睡里面……我怕热。”
“我怕你滚下床。”
厢房的顶上吊着电扇,但是送风力度实在微弱,卢彦兮被墙壁和辜骁围堵,自然是热得再难深眠,他坐起来,眼睛半睁,摸黑翻到辜骁身上,一下子把人压醒了。
“你干什么!”辜骁猛地弹起来,他的小兄弟被人一屁股坐在底下,能不惊慌么?
卢彦兮委屈道:“我要睡外面,我热死了,吹不到风。”
辜骁败了,主动挪到内侧,卢彦兮又道:“有蚊子咬我,咬了好几个包,痒死了。”
“……我把长袖外套借给你披上。”不然呢,叫人家大半夜不睡觉帮你拍蚊子吗。
卢彦兮惨兮兮地挠着胳膊,实在是抵不住困意,勉强又睡过去了,但睡到后半夜,不是蚊子作祟,而是膀胱告急,不得不再次爬起。他总不能尿在床上,于是嘟囔了一句“我去撒个尿啊”就摸出了厢房。
深夜雨势转小,斜风细雨飘飘洒洒,站在门外思考厕所方位的卢彦兮忽听得一声娇媚绵长的呻吟隐隐约约从隔壁厢房里飘荡出来,吓得一激灵,睡意全无,佛门清静之地……居然还真有人宣淫,不要脸!
卢彦兮暗骂着,快步走开,石经寺只有公用厕所,设在寺庙的一座大殿旁,夏天粪池发酵,气味难免有些酸爽,憋着气进去,他差些厥过去。
“哇……臭死我了!呕——”
没想到黑暗中有人替他喊出了心声,卢彦兮捂着鼻子走出厕所,发现外头站着个人,一副羊入虎口的畏缩模样,迟迟不敢踏入粪池,不,公厕。
“咳咳,你、你好。”卢彦兮拧开水龙头洗手,他从斑驳的镜子里瞧见后头的人正鬼鬼祟祟地打量他,“怎么了?”
“你是隔壁厢房的Omega?”那人出声,声音甜甜脆脆的,犹豫着靠近,继而道,“哦……果然呢,怪不得呢。”
“什么?”卢彦兮不解。
“我叫韩若飞,今天冒犯你的那个Alpha是我老公,他叫蒋文鸣。”自报家门的Omega又凑过来半步,“我代他跟你说声对不起,他就是这种德性,死皮不要脸,还跟我炫耀摸了你的手,说你皮肤有多滑——”说着,他也伸手摸了一把,“哇,真的很滑欸。”
卢彦兮推开他的手,赶紧转身就跑,神经病吧,半夜遇见变态了!他慌乱中忘记了来时的路,跌跌撞撞绕着长廊和石阶转圈,最后绕进了竹林,他淋着雨跑进凉亭,甫一停下,却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
凉亭里坐满了人!
这群闭眼修行的人根本无意理睬卢彦兮这个不速之客,他们宛如石像,定格在原地,仿佛几千年过去,你还能在此处见到原模原样的他们。
卢彦兮仿若身处古时志怪小说场景,磕磕巴巴道:“各、各位师父,抱歉,本人无心打扰,还、还请见谅。”
他的话如泥牛入海,没有回音,卢彦兮有些怕了,怀疑自己撞鬼,一边心中默念阿弥陀佛,一边向后撤退,结果突然就撞上了什么物体,他转身,瞳仁一缩,差些叫出声来,还好被人及时捂住嘴巴。
韩若飞嘘了一声,轻声道:“是我。”
卢彦兮瞪大眼,捉开他的手,低喝:“你跟着我干什么?!”
韩若飞笑眯眯地瞧着他:“我是一个小说家,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有故事的人,介意我采访你一下吗?”
卢彦兮信他才有鬼:“我是个普通人,谢谢您抬爱,不需要。”
韩若飞拉住他不让他走,神神秘秘地私语:“欸,别走嘛,那我跟你说说这些僧人的故事吧,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