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童丸循着猎物逃跑时留下的气味一路追到这里,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
她背着巨大的破旧行囊,里面鼓鼓囊囊的装着不少的东西,瞧着是和行囊一样的破烂货,嗓门很大,在当事人面前说坏话也不知收敛一些声量。
脸生得如何不好说,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清了一个女人的长相。
人类在他的眼中,与腐肉并无区别,一具惨白骨架长出的腐肉,便是披了一层华美皮囊,又谈何美感。
是以,鬼童丸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又一眼。
似乎,很有收藏的价值。
他的猎物名单上,还没出现过神明呢。
他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他的那句话应该不是对我说的吧?
我把鬼黄拎起来,悄悄说:“就是他要捉你们吗?”
“呜哇哇,鬼童丸大人,求求你,不要杀我,仙女大姐救我!”鬼黄吓得紧紧抱住我的手臂,就连怀中的小鼓也顾不上了,砰的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了那个男人的脚下。
我手臂往后藏了藏,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鬼煞之气,忍不住拧了拧眉,我神社的红线,为何会在这样一个人……不,鬼的身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鬼,为何会保留着人类的相貌?”我打量着他,除了那一对尖尖的耳朵,从他身上,我看不到一丝与人类违和的痕迹。
真是不可思议,强大如伊吹山的神子,堕落为鬼之后,也无法再保持着神子慈悲的模样。
他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却毫不客气地对我说:“稍微安静点,别急,解决完他们就轮到你了。”
到底要精分成什么样才能一边准备杀人,一边笑着对你说要你等一会,待会再来弄死你啊?
这个男人是个变态对吧!我想起后世形容这种人的一个说法。
“轮到我?把我当做猎物,小心贪心不足蛇吞象,我可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好惹。”
其实我的底气十分不足,但是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我,面对老虎时可不能背对着它逃跑,就算打不过,气势上可不能输!
我不等他反应,直接先下手为强,将仅存的灵力一并使出,化为一道缚灵将他束缚在了原地。
他看了看缠绕在身上的缚灵,平静的说:“好凶哦。”
鬼黄高兴地跳下来去捡它的鼓,一边大吹我的马屁,“仙女大姐真厉害,把他打得屁滚尿流。”
我正得意着,就发现那个男人起了个术士手势,艰涩的咒术从他口中行云流水地吐出,缚灵如烟,顷刻消散。
鬼黄正抱着它的鼓往身上套,森森的恶意忽然重现时没来得及逃走,被男人一脚踩在了脚底,痛得吱哇大叫。
它的兄弟们早就趁机跑了,没人能救它。
我……我也想帮它,但是此刻我也自身难保了,那家伙的锁链好似长了眼睛,无论我往哪里躲,都能追过来。
“怎么可能?这种破咒术不是只有阴阳师才会使用的吗?”
鬼童丸握紧骸之链,将锁住的女人扯了过来,他微笑着俯视着因为灵力大减而身形缩水了不少的神明,温和地说:“别急,我也不想对神明大人做如此粗鲁之事,但你不太老实。”
我的灵力消耗得几近于无,身形一下缩小了不少,又被他锁住,打肯定是打不过了,泄气地坐在地上,抬头望着比我高出半个身体的鬼童丸,开始求饶,“那个……你看现在我的肉这么少,不好吃的。”
“你在我的眼中并不是腐肉,也许神明大人早就忘记了吧。”他微微俯下身,似遗憾地说道:“也是,神明有万千信徒,怎么会特意记住微不足道的一个。”
我信你个鬼哦!
我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没接这个话题。
他把我的行囊勾了过来,好奇的翻了翻,“你包裹中的是什么,看起来都是些无用物,你是收破烂的神吗?”
呵,幸好我没相信他的鬼话,还说是我的信徒呢,连我是什么神都不知道。
“那是我帮助别人结成姻缘后用神力制作的纪念品,请轻拿轻放,不要损坏。”
他动作一顿,“嗯?”
不知为何,我从那轻描淡写的疑问察觉到一丢丢危险,“随便拿,随便用!”
“不过能不能把那只猫给我留下……”
他往里扒拉了一下,拎出一只黑得像煤炭的猫咪,随后不感兴趣地扔了回去。
那只黑猫怂的一逼,讨好地冲他咪咪叫了两下,屁股一胎就躲回去了,一眼也没施舍向我。
“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他踩了踩从刚才起哀嚎声就不断的鬼黄,“安静。”
我瞧着被他一脚踩晕的鬼黄,虚弱地说:“我……我一路结缘过来,然后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为了表明我没有任何搞事的意图,我又问:“其实我早就想离开了,所以你作为本地人能不能帮我指指路。”
他平静地反问我:“若你是我,会相信你自己方才说的话吗?”
好像是没有任何说服力哈……
“也罢。”他忽然收起锁链,在我没反应过来之前忽然扯开胸口的衣襟,“你似乎很精通术法,这个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我正要别开眼睛,迟了一瞬,那片镌刻了黑红色术印的白玉胸膛骤然闯入眼帘。
“这是……怎么会有人对你下这么恶毒的咒术?”我从记忆中找出有关这个咒术的信息,“中术者若是走到施术地点附近,五脏六腑便会撕心裂肺的痛。”
他暗红色的眼眸凝了凝,“你有解开的方法吗?”
我摇摇头,“恐怕会解此咒的人还没出生呢。”
他冷下脸,握住锁链,“那我留你的命也没什么用了。”
“等等!”机智的我飞快地想到了办法,“解咒纸人的父母已经开始相亲了!我再去撮合一下过两年就能出生了!你千万不要冲动啊……”
他看似被我劝服了,“京都是所有阴阳术士聚集之地,也是我无法靠近的地方。你若是想活命,就替我走一趟,去寻找解咒的方法。”
呼,看来逃过一劫了。
“京都近期战乱结束,求缘之人颇多,我本就是要走一趟的,这个约定我答应你。”我可无不可无的应下,反正只是答应了去找,没说能不能找到嘛。
“你挺识趣。”他意外地看着我,“在此之前,我需要做一件事。”
“诶?”没等我问出他要做什么,手腕内侧忽然一烫,皓白的皮肤上逐渐浮现起一个奇怪的符号,与此同时,他的锁链上也出现了我的名字,明明我没有告诉过他的。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是我的猎物了。”他指尖点了点我胸前的铃铛,明明铃音清脆,伴着他的声音,却令人无端的感到暴躁,“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躲避不了我的追捕。”
我:……草
03.羁绊
直到我走出鬼域,还是觉得身上麻麻的,总忍不住搓一搓手腕上的符号。
“怎么会有这种人嘛,强行在人家身上留下印记。”看不见那个气息危险的家伙后,我终于可以放肆的吐槽他,“明明就是一脸你不服我就杀掉你哦的戾气,却还总是自以为彬彬有礼,这是哪里来的精分怪,你说呢小黑。”
小黑咪了一声,跳到我肩膀上安慰般的伸着爪爪碰了碰我的脸,肉垫软乎乎的,我忍不住蹭了下,它立刻闪电般的收了回去,一秒的温暖都不再多留。
我抱着手开始和它算账,“刚才你为什么冲他叫,你究竟是谁的猫啊?”
小黑懒洋洋的甩了甩尾巴,给了我一个不屑的眼色。
“上次碰见那个脸上涂得紫油油的男人的时候你也是,不就是他身边的两个式神厉害了一点而已嘛,你至于溜得那么快吗?”一说起这个我就生气,“还有上上次,你居然比我先一步投降,搞得我好像不识时务一样!”
“总之你下次不许先认怂,要让我先。”
我和小黑一顿争执,终于勉强得到了它的同意。
“好吧,那么接下来,就要往京都走咯~”
“希望遇上一些有趣的人吧。”
“啊,不过变矮了以后,这个包……呼……好重哦。”
“下次再见到鬼童丸,我、我一定要打得他屁滚尿流,可、可恶……”
鬼童丸静静地凝视着缘结神离开的方向,轻笑一声,“我的……神明大人……”
“作为你的信徒,可一定要好好的拯救我哦。”
“不然,我可是会杀掉你的。”
他摩挲着冰冷锁链上新增添的名字,指尖触摸到一片温热,那是有同如他人的,独属于她的温度。
像是那一晚雨夜,她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快要死掉的时候。
他忍不住摸了摸藏在衣领中的红绳,那夜雨模糊了视线,“原来她是长那样啊。”
这次,他不会再忘记了。
我并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还有个恶鬼正在恶毒地念叨着我,我的灵力越来越少,等快走到京都的时候,我几乎缩水成了一个孩童的模样。
然后被一个阴阳师捡了回去?
我看着他身上若有似无,却又浓重似血的姻缘线,默不作声地任他带走了。
此人,大补!
等我跟着他回到他的家中,看到一屋子里的人都拥有这种姻缘线时,我几乎笑到快要晕过去了。
京都,真是我的福地啊,呜呜呜。
“晴明,她是?”开口的男人一身劲装,眉宇英气,只是中间那一道像是近日才愁出来的深深的痕迹让他平添了一分忧郁。
原来捡我的人是晴明,我若有所思,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晴明了。
“博雅,她看起来似乎是和家人走失了,我担心她会遇到歹人,便把她带了回来。”晴明温和地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
没想到他真的就是那个远近闻名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我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那个,叫我阿缘就好了。”暂时还是不要暴露身份吧。
晴明点点头,又介绍了在场的众人。
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像是漂亮女人的妖竟然也是个男的,我仔细看了一眼他胸口的姻缘线,和晴明博雅的一般无二,还有小鹿妖,为何他们的姻缘线都如此的奇怪呢。
“阿缘,你身后背着的是什么呢?”博雅一脸好奇的看着我。
我忙把行囊解下来,双肩重获新生,舒服得我忍不住扭了一下,“这个都是别人送我的纪念品,要好好保存,所以无论去到哪里,我都会带在身上。”
“这些都是吗?”博雅惊奇道:“那看来你去过不少的地方。”
我谦虚道:“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晴明摇了摇扇子,“原来阿缘并不是普通人,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糟糕,暴露了!
“不不不,你千万不要误会。”我顾不得许多,仗着身形缩水成小孩子,毫无顾忌地扑向他的大长腿,牛皮糖似的抱住不松手,“我需要你的帮助,不要赶我走行不行。”
晴明忍着笑意,低头看我,“我并没有要赶你走,你大可住下来。”他目光朝旁边移了移,对着那只不知何时跑出来的黑色小家伙,说:“还有小猫。”
和他们相处几日之后,我终于遮遮掩掩地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说实话,有些刺激。
我没想到他们的心上人,竟然都是同一个人。
太开放了吧。
而且听说,那个女人的男人并不止他们。
就连大江山的那两个暴脾气兄弟,也是她的裙下之臣。
我真的好想认识一下她呀,博雅却说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诶,这是什么意思?”我愣了一秒,随后疯狂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请你节哀。”
可是……不对啊,如果对方死掉的话,按理说姻缘线就不会存在了。
我迷惑地看着博雅。
博雅哭笑不得地摆摆手,“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她,嗯……她只是不在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她回到她的世界去了。”
“难怪,你们胸口的红线若有似无,一下隐没,一下出现,原来是因为世界之间的屏障。”
“什么红线?”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能力,可以看到相爱的有缘人胸口上的红线,颜色越深,感情越浓。”我解释道:“你身上的姻缘线红的像血,但是一直不稳定。”
博雅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我很难形容的表情。
像是高兴,又像是难过,他很滑稽的裂开嘴角在笑,眉头却紧紧地拧在一起,我终于知道他眉间的竖痕是怎么来的了。
他又笑又难过了一阵,慢慢平静下来,眼神忽然就笼罩上了一层光,“阿缘,那你知道,如何让我见到她吗?”
忽然被人这样期待的看着,压力一下就冒上来,我沉吟片刻,“我没有遇见过你这样的情况,但是我想,既然姻缘线一直相连着,就证明你们的姻缘不会断开,一定会在一起的。”
“只是我最近的灵力不足,无法从你这一边感受到对方,不然就可以帮你确定对方的所在。”
博雅高兴的右手握拳敲在左掌心,“那你需要怎样才能恢复灵力呢?我们帮你!”
噢~鱼上钩了。
我看着他,露出大尾巴狼似的微笑。
于是接下来的三天,晴明几乎将城中所有即将成婚的男女都送到了我的面前让我赐福。
虽然这样是作弊,但是灵力依然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缓慢地逐步上升。
久违的充沛灵力甚至一下冲破了我给自己下的禁制,使得我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博雅张大嘴巴看着我,“阿缘,原来你长这样啊,很漂亮啊,为什么要变成之前的那个样子呢?”
晴明无论春夏秋冬,永远摇着他那把用来耍帅的扇子,“你原来的模样的确更出众。”
我有点不大适应,掐了个决,又变回来平平无奇的我,还是这个样子舒服。
我踢踢脚,伸伸腰,做了一个体操,“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话不多说,让我来替你们感应一下心上人所在的位置吧。”
说道这个,果然所有人立刻认真起来,目光炯炯的盯着我,本来都做惯了的流程都差点卡壳。
我跟随姻缘线的指引,一下透过重重叠叠的屏障,准确地锁定了一处地方。
铁皮似的小方块穿梭在道路上,钢筋森林林立高耸,这里的景色我曾见过无数次,没想到竟然是另一个维度的世界,真有意思。
我悄悄在这里落下一个坐标,打算下次有空再来看看。
等我睁开眼睛,数双眼睛紧紧盯着我,吓了我一跳。
博雅最着急,“怎么样了,你看到她了吗?”
我把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两个世界之间的屏障并不是不能打破,不过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你们或许需要耐心地等待,到时候我会帮助你们去到她的世界,不过也许去了之后,你们就再也无法回来了,即使是这样,也要去找她吗?”
“自然。”率先开口的是一直沉默的小鹿妖,他温润的眼睛里,有什么在破土生长,“我们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看着他们笃定的目光,我点了点头,跟着他们笑了起来,“会再见面的,一定会的。”
就在我为他们高兴的同时,手腕忽然莫名一烫,我终于想起来已经被遗忘了很久的某件事,“对了,有件事情想请教一下你们。”
我把鬼童丸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下,“这个有办法解决吗?”
对于咒术,没人比晴明更有发言权,只见他同样面露凝重之色,“此咒过于恶毒,就连我也只是曾听老师提起过,若是天底下有能解此咒之人,或许只有我的老师——贺茂忠行。”
我听到这个名字时,却莫名的觉得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直到我通过晴明的引荐,见到那个即使老去也永远身躯笔挺的男人时,终于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他了。
作者有话说:
这篇会极短,嗯,因为女儿实在是太好了,如果她知道鬼童丸真的是她的信徒,会不顾一切的救赎他。
而鬼童丸,是一个身处黑暗,喜欢杀戮,却又会被光明引诱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