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又改过,又挥毫,之后便有了勇气。可过了一会儿,我听见院子里女眷的声音,似乎是在吵架。她兄长出去,我也出去。” “原来是她的一个庶妹被拜高踩低的管事欺负,庶妹不小心刮坏了一串送给她的珍珠手链的其中一颗珠子,被管事的打骂。而她路过那里,听说事由,很生气。” “那串珍珠手链很珍贵,都是南海的珍珠,各个大又圆润。可她,就这么将那串手链的线剪断了,将珍珠随手洒在花园里,让那个管事的去捡。管事的捡了一下午,她就把它们赏给了下人,拉着庶妹走了。而回去时,我听着囊中的银角子相互撞击的声音,突然想起,这一袋银子,买不起那些珍珠里的哪怕一颗。” 周逊没说话。 “再后来,我在灯会上遇见她。她戴着面具同她表哥在一起,她表哥是世家大族的嫡子,与她有婚约。她叫她表哥替她投壶,去赢一枚玉佩。可她表哥却怎么投也投不中。我站在旁边,一遍遍看,那枚要投的玉佩的模样,我已经记住了,如果我投,我一定能投中,可……再后来,摊主把那枚玉佩送给了她。那不是什么好成色的玉佩,她却将它带走了……” “后来他们走了。摊主换了玉佩,我蹲在那里乱投,心烦意乱,自然一次也没中。然后,我听见她的声音,她说帮我投一次,然后,就中了。” “原来她的准头这么好。她同她的朋友们走了,然后,我看见她表哥,同叶家小姐在一起……” 鲁丞相低声道。 “鲁丞相的这位朋友,后来如何了呢?”周逊突然道。 他盯着鲁丞相,嘴唇有些发抖:“后来如何了?” 后来…… 后来的事,可就没有那么美好了。 林家被诬,树倒猢狲散,亲家悔婚,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他暗中照拂,心急火燎地等着两年后的春闱,可她已经来不及了——一顶小轿,将她送入了周府。她由未婚妻成妾,换来周府对她父兄的庇佑。 而直至她出嫁前一日,他才知道,原来她都知道,是他在暗中照拂。可她不会也不能给机会。 她出嫁那日照例是下了淋漓的雨,他在雨里,看见她头一低,上了小轿。小轿进入周家的小门,连同夕阳被埋葬的是她曾经的人生。 而前一日,她笑着对他说。 “路漫漫其修远兮,小书生,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而你的呢? “我没有路了,可表哥会对我好的。你放心。” ——这就是故事全部的结局。 周逊想着那枚被母亲视若珍宝地带着的玉佩,那是他娘曾经相信过的她同他父亲之间的婚约。 而鲁丞相的玉佩…… “那日进宫时,我戴错了玉佩,险些丢失,可没想到冥冥之中,原来早就……注定了。”鲁丞相看着周逊,艰难道,“我曾经想向你娘报恩,但没有能力,也没有机会,如今……” 如今,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多么感人的故事,可周逊却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他总算明白了。他总算明白了鲁丞相突如其来的善意,与他的回护,那枚玉佩,和那些埋葬在尘埃里的千金小姐和不文一名的少年的过往。 多么感人至深的故事,可他心里却没有感动,只有空茫与悲凉。 “其实丞相早在半年前就能够知道我母亲已然去世的消息了,早在丞相弄丢玉佩的那一次,不是么?丞相若是有心的话,想要去打探,想要去报恩,早就能知道我娘的近况了。可二十年来,丞相一次也没有过。” “我……”鲁丞相顿了顿,承认得很爽快,“是我不察。我从前太年轻,后来,又太……踌躇,自以为是。” “回江州后,我才知道她曾经被这样对待,我也终于了解打听清楚,同你有关的事。周逊,你是个……好孩子。我已经命人,彻查叶家。而对于你……”鲁丞相道,“即使不论私情,林家于我有恩,你是林家唯一的后人,我应当报答于你。” 周逊看着鲁丞相的白发,又顿了顿,最终行礼道:“罢了,既然如此,周逊多谢丞相祭拜家母,家母在九泉之下,直到坟茔尚有旧友来看顾,一定很高兴。至于其他,就罢了。” “为何……” “丞相与家母,与林家的事,是与林家的事,与我无关系,也没有继承的道理——而我,也并不想继承这些过去的事情。旁人眼中的我如何,只与周逊本人有关,与其他的事情无关。我只是我,如此便罢。”周逊道,“丞相曾因偏见,对我恶语交加,如今则因家母的恩情,对我赞许有加。说到底,这些都与我无关。丞相有过一段好故事,如今自己功成名就,也算是有个好结局。如今故事已然结局,周逊也不想参与。” 说着,周逊起身道:“多谢鲁丞相今日舍身相救,来日必有厚礼奉上,今日,周逊还有事,便先回去了。” …… 周逊的态度很坚决。 第二日他当真命人送来了厚礼,并将鲁丞相赠来的赠礼一并还了回来。至于那些不是特别珍贵的令人称奇的赠礼,他也收下,并礼节性还礼、人道主义感谢。 ——姿态不卑不亢得像是普通同事情。 鲁丞相的愧疚之心却越发深刻了,并多次施以协助援手。周逊只当做同事情深处理。 只是唯一让他困惑的,是在幽篁巷里没见到沈老头。沈老头这次出公差,出得有点久。 就在这日复一日中,康王,居然真的凑够了一百万两银子,其中一部分,是用金子珠宝宝马来抵的。 康王看着满箱的雪花白银,第二日便要去赎人,他却有些烦躁。思来想去,他将清点之事交给了下人,自己独自往院子里走了。 他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间,到了小雪所住的地方。 他其实记得小雪的名字的,鸿雪,飞鸿踏雪泥,很美的名字。 新月国曾经的王子照例是抱着膝盖,坐在床榻上,看着远处发呆,他面色苍白,看起来很虚弱。 “他还是不肯求饶?”康王问旁边的侍从。 侍从摇摇头:“雪奴说……他病了。” “病了?还病?他能得什么病?”康王冷笑,“昨日我来看他时,他同我吵架时不是神气活现的?” 前几日,小雪突然像是疯了似的,因周采的事同他吵了起来,言语间对他尽是嘲讽。等他回过神来时,小雪已经被他扇倒在了地上。 而后,小雪从此就在这间房子里,整日养病,说,自己病了。康王决定杀杀他的威风,懒得管他。 康王远远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了当日,他挥着鞭子,抽向他时的场景。 “若是当时,他没有用鞭子抽我,而是同周采遇见我时,所做的那样……如今,会不会不一样?” 他记得过去,他第一次见他……他还是叫鸿雪时,明明是很会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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