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落座,林端砸了咂嘴:“也不是,朱教授对我还行,他研究生带的我,我在宁北没什么关系,这次公安系统的法医是当不了了,我想回学校。”
“回学校?你打算怎么回去?回去做什么?”任平成不大同意他对朱绶文的看法:“小心驶得万年船,有些话,总不是空穴来风。”
林端漫不经心地笑:“我知道。”
“年初朱教授有个项目,根据国内外上千桩案件分析胃内容物消化程度与死亡时间的关系,这个课题听上去简单,很多高校也做过。朱教授这次想结合多个学科研究成果,通过数据量化分析建立模型,过程涉及数理、计算机和医学,是教育部批的交叉学科试点研究项目,赋闲期间,我参与了其中大量工作。这个项目差不多快完成了,到时候朱教授应该会在上边署我的名字吧,算一项重大科研成果,医学院那边说等这篇论文出了成果,我就能回去当助教或者接着念书。”
任平成听他一溜串说完,琢磨来琢磨去,夹了片毛肚烫熟丢进嘴巴,嚼了大半天。
不知哪位科学家说,咀嚼可以促进思维,任平成茅塞顿开,抓住了重点:“也就是说,你下一份工作,全看朱绶文?”
“不只。”林端靠回椅背,开了一瓶青岛,他看着啤酒泡沫逐渐消失,咕咚吞下几大口,才说:“这么些年为了挣钱,我一直在帮他们写论文,获了奖的没获奖的,一大堆,都是通过朱教授的手。”
“它们算不算我的研究成果,全凭朱教授一句话。”林端仰头,轻轻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
老段快真香了~
沉默的守护
“你就是傻!”
任平成恨铁不成钢,指着他念叨:“你信任那姓朱的,把所有研究成果交给他,得,到最后,姓朱的SCI发了几大篇,职称工资待遇全上去了,你呢?”
“林端,你得到了什么?!”任平成情绪激动,面红耳赤,狠狠拍桌,引来周围客人侧目打量。
林端笑而不语,抓起啤酒瓶子,仰头灌酒,视线不经意地斜斜一瞄,原先停在拐角处的大众捷达,变成了一辆黑色奥迪。
“我从本科开始就上朱教授的课,中间连跳两级,要不是他,我这个研究生都可能没戏。”
林端手撑侧颊,从包里取出黑框眼镜戴上,遮住了面颊下一片叫人垂涎欲滴的酡红,他轻揉太阳穴,低低地说:“师父,不管怎么说,我都只能相信他。”
任平成摆手,摇头叹气。
林端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安慰:“师父,别担心,我是法医,做我应该做的就行了。”
林端将任平成送回家,任夫人认识他,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小林,来家里坐坐,今晚别走了,就睡这儿吧!”
“不了师母,我回去有点事,改天再来探望您和师父。”林端扶了扶眼镜框,看一眼手机,将屏幕展示给任夫人:“再晚得没公交了,我先走啦!”
“欸,回见呐小林!”任夫人和任平成目送他离开。
林端走远了,夫妻两还立在窗前看他,林端远远地举起手臂,冲他两挥了挥。
夏初毕业离校后,林端为了工作方便,在市局附近租了房子,房子位于上个世纪修建的小区中,楼房内外大面积掉漆褪色,露出墙面下的红砖,墙角攀附着滑腻的青苔。
不过这界儿毕竟地段好,一环内,所以租金不低。但是林端住的那间,租金却低的令人发指。
原因无他,他租住的房,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曾发生过凶案,一家四口惨遭灭门。
这起案子轰动全省,犯罪者的动机十分荒唐,只因为那家人的小儿子跑动中不小心踩了他一脚。
凶案发生后一年,物业又将这套房子清理出来,放到房地产中介租售,不过那桩灭门惨案实在太有名,所以没谁来租,最后林端以月租三百包水电拿下。
任平成说他二愣子,念书念傻了,不仅和尸体相亲相爱,还要跟鬼魂亲密接触,林端笑说这叫捡漏。
毕业后,朋友计划去林端住的地方坐坐,一听他租这间房,连连摆手,算了算了不去不去。
小区对面是一座书城,新华文轩。林端喝了酒,虽然他酒量大,不过脑子里始终有些犯迷糊,他在书城前驻足,想了半天要不要进去坐坐。
林端抬起胳膊,嗅嗅身上的酒气,低声嘟囔:“乙醇。”他悻悻然转身,等红绿灯,然后过马路回小区。
照明不太好,四周光线昏暗,林端只能借助稀薄月光和寥寥路灯,摸索着走向三单元入口。
林端打了个轻微的酒嗝,迈步上楼,楼梯里声控灯坏了,他扶着掉灰的墙壁醉意阑珊,身后传来不太明显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极其细微,犹如一脚踩在棉花上,悄无声息,不仔细竖耳聆听,很容易忽略。林端猛地回头,楼梯口站了个人。
那人身材高大,周身笼罩在一片混沌黑暗中,双目却如同鹰隼般犀利,在漫无边际的夜里,似乎射出两道尖刺般的精光。
段景升看着林端,像看仇人,又像深情地注视爱人。
“哎……”林端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细看,人已经不见了,他转身上楼,摸出钥匙开门。门开到一半,手机响了。
林端按下接通和免提,是朱绶文。
教授虽然才四十多岁,声音却略显老态,刹一听有几分浓重衰朽的味道,此刻装出精神矍铄,刻意将音量拔高了,气沉丹田道:“林端?”
“是我,教授,有事吗?”林端用冷水冲了把脸,拍拍额头保持清醒。
“你下午跟我说的事儿,我帮你问了医学院,你都知道了吧。”
“我知道,要回学校,必须等那篇论文正式提交。”
“就是论文上要写你的名字才行。”朱绶文提醒他,他顿了顿,迟疑道:“这个项目虽然我主导,但主要是一批专家教授通力合作,大家的功劳都不少,列你名字这事儿……我一个人也不好做主。”
林端静默,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教授,这个项目我也参与了不少,前期资料收集、中期解剖实验、后期报告,能做的我都给您做了。”
“但你毕竟非正式,在名单上你是编外人员,辅助工作的。”朱绶文话锋一转:“我明白你需要这个成果,才能回医学院,事情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您说。”林端坐回沙发,正襟危坐,仿佛对面就坐了决定他命运的朱教授。
“这样吧,你明天晚上九点有时间吗?”
晚上九点?林端纳闷怎么在非工作时间,不过转念一想,教授白天都挺忙,于是释然了,回答道:“有,我随时都行。”
“明晚九点到我办公室。”朱绶文挂了电话。
林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