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人知的版本(之三)——
徐群山以两根手指从大衣口袋里夹出一盒烟。中华牌。他以尖削的小指挑开封条和银色的锡泊纸。他突然低下脸闻了一下香烟。孙丽坤接过来他递来的一根烟,见他捺燃了打火机,慌忙把脸凑过去,很近地向他猛一抬眼睛。
他说起她的舞蹈。“我很小就看过你跳舞。”他不说好还是孬。他说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她插嘴说那是哪辈子的事了。他好长时间不讲话,然后说,你还是那样子,没变。
她说,变喽。
他说,你真没变。第一眼我就认出你来了。他心想,尽管你什么都没了:地位,形象,青春,自尊。他说,我一眼就认出你了,那天在你窗下。他笑起来,微微咳嗽。
她一下迷恋上他咳嗽的样子:一只手握成空拳轻轻抵在嘴唇上。那种本质中的羸弱和柔情遗露了一瞬,就在那咳嗽中,已经想不起来,这年头谁还会这样清雅地咳嗽。
“你要调查我啥子么?”
“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我都不晓得自己有啥子给人家调查的。”她略撅起嘴。多年前男性对她这副娇憨模样很买账的。她看不出他对此的反应。“有啥子好调查么?”她把身子重心移到了一条腿的支点上,伸出另一条腿,绷紧脚尖。腿在他眼前升高,一时间不再像腿。它似乎在无限延伸,长而柔韧。一种不可思议的生命在那腿上苏醒舒展。这有灵有肉的腿使那不成形状的裤子蓦然消逝了一般。她悠然地说,我能有什么值得你们调查呢?一个跳舞的,十多岁就进了舞蹈学校。写封信要跑到宿舍走廊上十几回,逮到谁问谁:什么什么字怎么写?文化都莫得。我有什么反动思想?写反省书认罪书翻烂了一本字典。不写那些,我还真学不到那么多文化。她就这样看着腿在空中游动,说着。我比人家都苦,十多岁了我睡觉还把一条腿绑在床架上。人家两条腿撕成“三点一刻”,我撕成“十点十分”。你看,那些苦都长到它里头了,不会消退了,她看着腿说。像母亲看自己漂亮却残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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